班妈的话(1)班妈自述:从深柜到“社交达人”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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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的那段匆匆往事

怎奈那时,我俩都过于青涩。记得清华南门外蓝旗营成府路对面有一家挨着公厕的小上海菜馆,地方很寒酸名字却很雅致,类似“来今雨轩”,里面菜的味道我也喜欢。一日带他去那里吃饭——那时他家境颇为困顿,没有母亲只有父亲相伴,吃穿上自己都不舍得花钱,所以外出吃饭我都不让他买单,乃至带他去动物园淘了几件廉价新衣服他也喜上眉梢——正吃着,进来经管学院一对师兄师姐,两个人都是我敬仰的好朋友,我赶紧给两边相互介绍,这边师兄师姐笑容如沐春风,那边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才知道他见基友原来内心还是这样紧张。
记得那时候我除了亲近的家人,他的手机号是我唯一能记下来的电话号码;不过这也可能多了一重原因,就是我俩打电话的时候比面谈的时候更能感到交心,面对面的时候我经常不知道和他谈什么,他喜欢谈的经济学理论我当时也没什么兴趣。多年压抑饥渴冲昏头的我,对他的首要兴趣,是在性的方面。大四下学期毕业设计,碰巧我做的项目让我有一个很大的密闭试验空间,平时外人都进不来。我会让他来清华看我,但是他辛辛苦苦跑来,压抑许久的我却先不由分说地径直把他拉近我的“单间”打上一炮;此外,我至今都记得当年新落成的清华美院一层有一个硕大却只有一个马桶的奇怪的单间厕所,因为这也是我物色好的和他打炮的地方。他表现出不希望被如此粗鲁地对待,然而那时的我却并不在意。
我们没有在一起。记得寒假快要结束的一天,趁着同学们尚未返校,我拉他到我的宿舍来住一晚。那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吃沙拉,图省事就去清华东门外的易初莲花超市买了一颗生菜和一袋丘比特沙拉酱,和他回宿舍一边看电视一边沾着吃。那晚,我问他是不是可以和我谈恋爱,他婉言拒绝了,说因为我要出国了(确实当时我已拿到了美国学校的录取邀请),不合适。那时的我缺乏现实的考量,只觉憧憬如此迅速地变成失落,便顿觉伤心,不过还是继续狂吃蘸了沙拉酱的生菜。不知道是因为吃了太多生菜还是伤心的缘故,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开始了奇怪的便秘,这个毛病后来一直困扰着我,在我去美国后复发演变为肠易激综合征,伴随至今,可以算作那段短暂而绚烂的情感留给我的持久纪念。
大四下半学期我匆忙做把大学时代做了了解,然后就去了美国。他也毕业了,留在北京工作,为了省钱不得不赖在学校宿舍又住了一段时间,对我能去美国读书格外羡慕,不过倒是很快找到了一个男友两个人一起过小日子。之后几年每年夏天回北京我都会和他见见面,我们变成了淡定的老朋友。我们年岁渐长,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这两年又到耶鲁访学,现在轮到我仰望他了。
赴美读书后的转折
去美国前几天,爸妈给我收拾行李,妈妈很郑重地把一套景德镇出产、包装精美的高级陶瓷餐具放进我的行李箱,里面碗筷勺碟都成双。爸妈没多说什么,但是我眼见此景几乎要潸然泪下,内心的感受分外复杂。是怕让爸妈失望?是不忍让他们的愿望落空?还是又想兼顾自己的自由与幸福?我说不清。
我去美国改读了一个跨度很大的专业的硕博连读项目,现在回顾,与其说是兴趣使然,不如说更多是为了逃离学习之前专业的种种挫败记忆。去美国前,我思考再三,下定决心,做gay没前途,要把自己掰直;是否能停止对男性的渴望我不知道,但我那时候的想法,是要把情感倾注在一门学问上,让自己和学术谈恋爱:现实生活里满足社会期许还是更为重要。我不能想象和一个男人共度人生的“幸福生活”,幸福的伴侣在我当时的脑海里只可能是一男一女的影像。
在美国的第一年,我几乎完全禁欲,除了在复活节假期见了一个过路的卡车司机外没有任何面基,但是也发现了新大陆——美国的同性交友网站。这基本就是几年后兴起的jackd的原型,打开网站,各色帅哥头像和大尺度身材照扑面而来,让习惯了国内交友网站上含蓄环境的我看得几乎要流鼻血。我并不能真的控制自己原始的本能。

在美第二年
我在美国的第二年状况有点复杂,对我之后影响也比较大。我那时健康状况不佳,大四开始的肠胃病到此时已经有点让我和医生束手无策,严重影响我的起居作息,大量时间我不得不在马桶上奋斗,剩下的时间里我也经常感到胀气、困乏,学业因此颇受影响,和导师的关系也紧张起来。另一方面,由于在美国第一年时我们学校中国学生会主席是我的邻居,她卸任的时候没什么人愿意来做学生会主席(听说近几年中国留学生会主席变成肥差了,也是世道变得快;当年中国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博士生,对做学生会工作没兴趣没动力),我就答应接下来做一年中国学生会主席,结果这一年给自己找了不少活儿。
那个学年第二学期已是2008年春,拉萨暴乱、四川地震,我们学校还发生了一起中国大陆留学生去台湾留学生摊位砸场子的事情,遇到各种事情我都想去帮助情绪激动的在校同胞尽可能避免意气用事、理性思考,但是当年实在经验不足,锋芒太盛,全盘拖出我的立场,还急于和批评我的人争辩,结果数次我与他人在邮件组里的辩论演变成中国学生中的撕逼大战。那是我第一次对撕逼这个事情有了体会,也开始明白组织者和普通成员行为准则的不同。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这样一件事。村儿里住了一个台湾大妈,她在美国用的名字是小美,退休前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研究糖尿病的专家,国民党的二代,我第一次去她家做客,看到她家里不少陈立夫写的字,感到颇为诧异,问她莫非家人和陈立夫有关系,她张口答道:“我父亲当年是跟着陈立夫闹革命的”——之前国内历史课上虽然也学过辛亥革命、北伐战争等等,但是潜意识里总是觉得革命是共产党人垄断的词汇,听到一个国民党洋溢着自豪之情讲述自家的革命家史,让我感觉错愕。后来过感恩节的时候去小美阿姨家吃饭,发现她家烤的火鸡肚子里居然是中式肉菜,那好像就是她从陈立夫家继承的配方。小美平时总是笑呵呵的,不多发表意见。在有一次因我引发的撕逼大战爆发之后,小美开车接我去开一个会,记得车行驶在路上,她突然对我说,你要知道,做大事、做组织者的人,就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一定会有人不服你、讨厌你,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后来我办基友群的时候,每每遇到一些不顺利、他人不理解的情况,想到小美的这番话我就释然了。
这一年学业和工作上的忙累并不能遮掩我私生活的孤寂无助。我和一个性格非常好的成都人直男合租了一个套间,我早睡早起,他是个夜猫子,我们两个人除了睡觉都在实验室泡着,因此我们平日几乎见不到面。而在实验室,导师手下的两个美国师兄都喜欢平时在家干活儿,因此经常到了下午尤其是晚上,半个楼道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寂寞的环境下,男人很本能地想通过性来派遣孤独,我再也不想做无谓的禁欲努力了。那时候美国人普遍上一个叫craigslist的网站解决各种生活所需的资源,58同城最初就是模仿这个网站。这个网站上有一个小版块,里面有"男找女”、“女找男”、“女找男”、“女找女"四个选项,很明显在上面约炮的人怕比认真找感情的人会多。那时候我也分不清自己最需要的到底是性还是情,反正吃过晚饭回到实验室电脑前,就在craigslist上发个附带邮箱地址的寻人启事,然后像动物行为实验室里饥饿的小白鼠一样不停地刷邮件,渴望着有任何过得去的基友会回复。
我们学校在美国腹地,当地白人比例太高,很多学生告诉我他们上大学之前没有见过一个活的亚洲人,身材长相说得过去的白人小伙儿对黄种人基本毫无搭理的兴趣,于是乎大多数夜晚都会在无谓的等待中空耗过去,没有人回复我(多少因为我的亚洲面孔),我也无心读书学习。这样孤寂的夜晚的结局,总是我在零点左右沿着一条小路步行回家。那条小路经过我们城市的一个发电站,半夜电站的烟囱顶头红色信号灯闪烁,反而让我觉得分外凄凉。
不过这段凄惨经历也让我有所收获。其一,我开始反思中国大学校园集体生活的意义,反思当初那样痛恨清华的生活、自己黯然自怜多少有些无谓:毕竟那里还有集体啊,虽然人在身处集体的时候往往看到的是集体的压迫而非集体带来的温暖。
其二,我开始重新反思自己的外在交友标准。在美国村儿里主动和我打招呼的人,用后来国内流行的话,基本都属于“老、胖、丑”。我开始也会反感他们,但是很快我意识到他们并没有过错,而且同样是寂寞/饥渴的无辜的男人,而且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边缘人群中的边缘人罢了。后来我回国、小软件交友兴起之后,在交友留言里写“老胖丑勿扰”这种话的人我总是直觉地瞧不起,大概也和这段经历有关吧。
2008,加州

不过2008年还是以另外的方式给我打了鸡血。加州在美国破天荒地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虽然之后不久被Proposition 8否决,又过了几年才在联邦最高法院通过同性婚姻法案的背景下恢复了同性婚姻),性少数群体权益的话题在美国的媒体被炒得火热,为LGBT群体发声的行为此起彼伏。全国性的电视和杂志上,一些相伴几十年的同性伴侣出来讲述他们的故事。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已经六旬的日裔美籍男演员、电影《星球大战》配角扮演者George Takei在电视上介绍他和当时已经相伴了二十载的白老头男友的伴侣生活,当看到他俩牵着手在自己庭院里散步的画面,我被深深震撼了,原来两个男人可以白头偕老,榜样就在那里!我还记得有一次上厕所随手拿了一本杂志,有可能是美国版《时代周刊》,最后有一篇小文章,是一个阿拉伯基友写的,讲他在自己的祖国作为一个同性恋多么不被社会和家庭所接纳,和家庭的关系曾经怎样紧张,他为了自由逃到美国,然后最后的结尾是他和男友和他的家人现在和睦幸福地生活在美国。这种对美国自由的歌颂固然有一点俗套,但是对当时还从没考虑过向自己家人出柜的我,是莫大的启发和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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