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伊里奇之死》——列夫托尔斯泰

本来想有个题目，比如这样的——人生的终极命题，细思极恐的人生，怎样有意义的活着等等，但总觉得难尽其意，倒不如不去立意。《伊万伊里奇之死》是托尔斯泰的的一篇中篇小说，没有他的几部鸿篇巨著《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那样闻名遐迩，却是最影响深远的作品之一。在罗曼罗兰的《托尔斯泰传》中，多次提及这篇作品，说它是最令法国读者感动的作品之一，就连那些对艺术根本不感兴趣，不怎么看书的乡绅都在讨论着《伊万伊里奇之死》。因为它带来的思想冲击太过强烈了。

写出这篇文章时，托尔斯泰已经六十岁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太多也看到过太多。对于人生有着无比深刻无比自省的感悟。其实他的一生都在不停地自省和追寻，他书写忏悔录，批判包括自身在内的人，所表现出的丑陋的残忍的人性。托尔斯泰始终希望去帮助俄国底层的劳苦大众，甚至不惜背离自己的家人自己的阶层，他的一生都是虔诚的，怀着博爱与真诚，他的灵魂在总是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挣扎，以至于八十多岁的托尔斯泰会选择离家出走，在一个小地方因为恶劣的环境而意外离世。

或许在六十岁更早的时候托尔斯泰便开始思考死亡，《伊万伊里奇之死》中对于死亡的描写，众人所表现出的人性变化，有着令人惊叹的细腻与准确。这不是一本轻松的书，读起来沉重又压抑，但却无法自拔，你的思想如同在和无影的尖刻的智慧不停地碰撞碰撞，令人哀伤又欣喜。没有人不曾思考过人生的终极命题，也一定在某些时刻窥视死亡后的虚无。

有意思的是，余华的《活着》讲述了人生所面对的无法左右的悲惨遭遇和不断的逝去，小说却名为活着。托尔斯泰的《伊万伊里奇之死》在讲述一位小官员遭遇意外，死亡的过程，却是在探究活着的意义。或许生与死，这对终极的命题，相对而言才有意义。

“怎么，难道我整个的一生，清楚明了的一生过的真的“不对头”吗？

他想到原来觉得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是说他这辈子过得不对头，说不定真的是这样。他想到自己曾经有过微弱的念头，反感对那些最高地位的人们认为好的东西，就是那些立即从头脑中赶走的微弱念头——说不定它们是正确的，而其他的一切都可能是错误的。不管是他的公务，他的生活规划，他的家庭，以及这些社会与公务的利益——这些可能都是错的。他试图要在自己面前为这一切辩护，可是他突然感觉到，所有的辩护都是苍白无力的，也没有什么可以辩护的。”

伊万伊里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最后的日子他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更让他痛苦的是来自于精神上的，他生病以来看惯了身边众人，家人、朋友、无情的医生，面对自己的遭遇时，所表现出的伪善，利己主义让他们所表现出的侥幸、冷漠、以及表现出的设法摆脱伊凡伊里奇所带来的困境，就在这一天巨大痛苦中他突然想到这些。

文章采用倒叙的手法，第一章开始是在一处机关大楼里，有人叫到“先生们，伊凡伊里奇死了。”伊凡伊里奇最好的朋友，听闻他死去消息，然后去祭吊伊万伊里奇。这一章着重描写了葬礼中众人群像。而托尔斯泰使用了十分尖刻的笔法——

同事们听闻伊万伊里奇的死讯，他们的第一个想法——他的死会给自己或是熟人的官运带来怎样的影响。谁会取代他的位置。

熟人们的死亡本身给每个获悉的人带来的，无非像往常一样，即一种愉悦感——死掉的是他，不是我。

伊万伊里奇的遗孀在仪式刚进行完，便迫不及待的跟他的同事了解有关国家抚恤金的问题，了解到所有的细枝末节，生怕遗漏掉任何一丁点儿的损失。

而他的同事在一踏入摆放伊万伊里奇尸体的房间房间，就不停的期望这件事快点结束，以使得他可以去邻居同事家去玩牌。

所有的人都在进行着合乎礼仪的行为，仅仅因为死去的伊凡伊里奇还有一些社会身份，家庭身份，但他们带着冷酷自私的人性，然后忘了伊凡伊里奇是一个人。

伊万伊里奇他是怎样一个人呢，托尔斯泰开始讲述伊凡伊里奇，以及他的一生。然而托翁在第二章开题便讲到，“伊万伊里奇所经历的生活是最平淡无奇的，也是最可怕的。”

那是怎样的人生呢？竟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伊万伊里奇出生在上层社会的人家，父亲是一名不大也不小的官员。从小聪明、活泼、讨人喜欢有知书达礼，他懂得学习众人的处世方式，灵巧的临摹他人的见解与态度。他有过一些个人爱好，也曾迷恋女色与虚荣，接触过一些自由的思想，但那些都在一定范围内，他始终清晰的看到自己要走的方向——带着社会主流导向性的光明坦途。步入社会后，他在各种人际关系里游刃有余，懂得巴结达官，有权势的妇人，并以自己的努力谋得有些权势的地位。

他年轻有为并风姿偏偏，很讨人喜欢，后来认识了一位出身名门的小姐，出身好、又迷人漂亮、举止端庄，伊万伊里奇娶了她。因为他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位小姐，更因为这门亲事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十分认同。

结婚，经历了短暂的激情，然后度过漫长的枯燥期（孩子的出生也不能避免），在枯燥的生活里他将重心放到摆弄权利的工作上，以及每天下班之后的牌局里，得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和得到短暂的快感。有一个机会伊万伊里奇得到了高升，他们搬进了更大更豪华的房子，这为他们的家庭又带来了一些沉没已久的乐趣，伊万伊里奇也有了激情，积极的安排房子里的装修，然而在一次上梯子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谁知这一次意外让他的身体产生病症，他的境遇开始发生彻底的转变，直至死亡。

伊万伊里奇遭遇变故前的一生，看起来是多么的平常，平常到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小时候乖巧，家长，老师的得意孩子，长大后有善于为人处世，为自己谋得社会地位，又寻得一门好的亲事。这不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嘛，托尔斯泰为什么却说这样的人生是可怕的。《伊万伊里奇》这本书带着深刻的讽刺，托翁主旨在讽刺了他那个时代俄国官僚阶层。他们看似体面，热闹的生活，但实际上却表现出的人与人之间的虚情假意，以及他们本质上空虚无聊的人生。但如罗曼罗兰所说，托尔斯泰是那抚慰人心的星辰，他的目光吸引着、安抚着我们这个时代青少年的心灵。伊万伊里奇的一生值得所有的人反思。这样的一生，无论是托尔斯泰所在的时代，还是如今，这样看似完整但实际空洞的人生是可怕的。

它的可怕之处在于伊万伊里奇处在家庭的小圈子里、社会的大机器里，它沉迷于自己的身份角色，或者说他太善于处于这样的身份角色里，他的一生随着社会的价值引导而不断前进。当个体成为整体的一份子，伊万伊里奇做的太优秀了，他甚至不用发挥自我的意识去在整体里扮演自己，他完美的融入整体，所以他的自我意识麻木了。他的人性被主流的观念所蒙蔽，他一生所做的大多事情都不需要动用人的真情。从小接触的兴趣爱好，不符合身份，或者不成体统，或者因为被批判而厌弃；他的婚姻也是因为符合所有人的要求；他的工作仅仅是在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最可怕的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有些最有意义的人生，并朝着这条路不断地努力奋进。

因为这些常人难以企及的思考深度，所以列夫托尔斯泰伟大，他离我们很遥远，他对我们来说很陌生。但是他的思想对我来说是散发着无限生机的新，他是我常常寻求答案的朋友。而更伟大的是列夫托尔斯泰一生都在不停地深刻解析人生，并试图找到那条真理之路。

“I have lived through much, and now I think I have found what is needed for happiness. A quiet secluded life in the country, with the possibility of being useful to people to whom it is easy to do good, and who are not accustomed to have it done to them; then work which one hopes may be of some use; then rest, nature, books, music, love for one’s neighbor — such is my idea of happiness."

——Leo Tolst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