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该讨好的人就是自己 ——《无声告白》
《无声告白》是美国华裔作家伍绮诗耗时六年完成的一部小说,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在火车上看完了,全书开篇第一句话就是“莉迪亚死了”,主人公在故事的开始就死了,随着寻找莉迪亚死亡的原因,逐渐拨丝抽茧,将书中人物各自的问题展现出来——就是每个人的身份认同危机。
我相信人在成长过程中,在某个阶段,尤其是少年阶段都会有一种希望自己不与众人相同的渴望,“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别出心裁”这些词往往对于年少的我们有着致命的诱惑,我们太不甘于平凡,希望自己与众不同,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丰富多彩,常常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倔强,誓与这个世界周旋到底,那时候的我们希望认清自己,坚持自己,做自己,可随着年纪的增长,随着阅历的丰富,生活不断给予我们当头棒喝,我们渐渐的忘记了最初的自己,变得“默默无闻”,变得“无声无息”,最后泯然于众人之间,甚至于在后来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会觉得幼稚可笑,正视自己的内心需要智慧,坚持更需要无畏的勇气。书中詹姆斯李的妻子也就是主人公莉迪亚的母亲玛丽琳就是这样的人,她自幼和母亲在一起生活,母亲是她们学校的家政老师,被丈夫抛弃后独自抚养玛丽琳,她深居简出,操持家务,认为女人一生最应该做好的角色就是一个“家庭的管理者”,她对女儿管教甚严,一心想把她培养成精湛家务的淑女,希望她未来可以嫁一个体面的丈夫,比如哈弗的教授,甚至当玛丽琳告诉母亲她得到了拉德克利夫学院的奖学金后,母亲激动的告诉她她为她感到骄傲,因为她身价涨了,可以遇到很多优秀的哈弗男生,她母亲的思想还是停留在老一辈或者当时社会的主流观念里,觉得女人一生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可靠的丈夫,认为女人是依附于男人而存在的。可玛丽琳不这么想,她聪明、独立,求知欲望强烈,不服输一心认为男孩能做到的她也可以,这使得她从小就表现得与众不同,她也渴望与众不同,她足够优秀也可以做到与众不同,在拉德克里夫学院上大一时她选修了物理课,她想成为一名医生,不是护士是男人可以从事的职业医生,在化学实验室里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都是男生,老师在上课时还要强调她把头发扎起来,周围的男同学也总是要去帮助她,倒不是轻视她,而是那个年代他们内心里主观认为有些事女孩子是做不来的,但玛丽琳做到了,而且比他们都优秀,这是玛丽琳的身份认同危机,在那样一个年代里,她做的事,她的想法,都与主流不符,周围人的一举一动总是在告诉她,她不应该这样,可她还就坚持着,像个斗士,不无叛逆的做着一些事情向周围的人宣战,比如,她爱上了当时的年轻教授詹姆斯李,为什么?因为詹姆斯李有着与众不同的外表——黄皮肤、黑头发和一张亚洲人的脸,他太不一样了,在人群中显着那么与众不同,所以渴望与众不同的玛丽琳爱上了他,师生恋、异族恋,她连爱情都要那么与众不同,为此她和母亲决裂了,她培养玛丽琳,让她上大学,在好的环境里会遇到更好的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前程远大的男孩,可是现在她要嫁给一个亚洲人,这是她不能允许的,在那个年代这种结合太过惊世骇俗。在女儿婚礼的时候,她不断重复这这样不对,这样不对,玛丽琳不想母亲再主宰她的人生,她要过自己的生活,她要成为一名医生,她要嫁给一个华裔,她要过与众不同的生活,男人能做到她也一样可以,所以结果可想而知,母女不欢而散,这一次她守住了自己。可是生活对你的攻击从来都不会提前通知,让你做好预判和准备,它总是悄无声息地,慢慢地向你靠近,在你最措手不及的时候给你重重的一击,婚后玛丽琳生了第一个孩子儿子内斯,她不得不暂停学业,照顾家庭,但她觉得这只是暂时的,等生活稳定以后,她会回到学校,完成学业,成为一名医生,女医生。可是过了不久她又生了第二个孩子女儿也是本书的主人公莉迪亚,慢慢的,她被生活所累,整日里埋首在家务琐事中,渐渐地忘记了最初想成为的自己,当她意识到时已经晚了,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她成了千百名家庭主妇中的一员,变成了母亲最初希望的样子,所不同的是她没有嫁给一个前程远大的丈夫。
直到八年以后在丈夫新晋终身教授的那一年,玛丽琳接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再回到母亲的住处整理遗物的时候,让她再次“觉醒”,她不想就此过完一生,她想完成她最初的心愿——成为一名医生,于是她决定离家出走,摆脱现在的羁绊,离开丈夫和两个孩子,重新做回自己。可是当她离开了丈夫,离开了孩子,开始以孤注一掷的勇气准备开始的时候,命运又给她抛出了一个难题——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第三个孩子,于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回了家,回到了丈夫和孩子们的身边,但她已不再是完整的自己。
如果说玛丽琳的身份认同危机来自于性别,那么她丈夫詹姆斯李的身份认同危机则来自于种族,李从小随父母来了美国,是个二代移民,不会写中文,自幼接受美式教育,工作是讲授美国历史,就是这么地地道道的一个美国人,却工作受阻,交际圈乏善可陈,始终感觉自己与这个国家格格不入,处于边缘化,为什么?就因为他黄皮肤,黑头发,一张亚洲人的脸,没错,人类在分辨族群的时候就是这么肤浅——看外表,万物灵长和其他的动物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李自幼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他与玛丽琳不同,他渴望把这些不同消弭,他渴望做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所以他做事谨小慎微,待人一团和气,用功学习,努力工作,希望自己可以被大家接受,可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因为他就是那么“与众不同”怎么做也不能显得“普通”,书中对他有一处细节描写,说他后脑上有一撮头发始终站立,怎么也压不下去,看看连头发都“与众不同”。这一切直接影响了他对子女的教育,儿子内斯更像他继承了他亚洲人的基因,所以他看着儿子就像看着以前的自己,他希望儿子能融入这个群体,但是他内心明白,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所以他希望儿子学会克制,待人友善,在带儿子去游泳的时候,其他小朋友排斥他,他主动让儿子去接近,后来内斯和杰克发生了龃龉,这一切都让他明白儿子和他一样难以被接受。可是莉迪亚不同,她继承了母亲大部分的基因,从外表而言,她更像一个美国女孩,所以他把希望都寄托于女儿身上,希望女儿可以融入这个世界,完成他的梦想。这是导致莉迪亚死亡的第一只手。
玛丽琳回到家以后已不再完整,她缺失了一部分,这让她急于想找到替代的东西,于是她发现了女儿——莉迪亚,她聪明、乖巧,她可以完成她的心愿,成为一名医生,自此以后,玛丽琳人生的主要工作就是培养女儿,把女儿像她希望的方向塑造,可是她忘记了,从这一刻开始她变成了自己母亲的模样,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为她们规划人生,这不就是她母亲对她所做的吗?她当初一直反抗的不也是这个嘛,时过境迁,她竟然也变成了这种人。这是导致莉迪亚死亡的另一只手,两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莉迪亚的喉咙,直到最后她无法呼吸,选择死亡。
父亲的身份认同危机来自于种族,母亲的身份认同危机来自于性别,那么莉迪亚的身份认同危机则来自于自我意识的压抑。莉迪亚的懂事乖巧是自母亲离家出走归来以后开始的,她幼小的心灵里并不能理解母亲离家出走的原因,她从自身角度理解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听话,不够乖巧,所以惹母亲生气了,于是她开始观察起母亲的喜好,她发现母亲喜欢她问问题,喜欢她读书,喜欢她学习,于是她开始看各种各样的书,学各种各样的知识,对母亲的安排装作欣喜,隐藏自己真实的感觉,一切的一切只为讨好母亲。同时也用这种方式对待父亲,父亲希望她多交朋友,她就假装和朋友打电话,父亲送给她交际方面的书,她也假装很喜欢,她爱这个家庭,爱父母,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维持这个家,一直做着父母眼中希望看到的孩子,她讨好所有人,唯独没有好好讨好她自己,这些压力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言无疑是巨大的,于是她开始逃课,学抽烟,和“坏学生”杰克混在一起,最后走向了湖心,进入湖水里也只是想得到片刻的安宁,可是直到生命的最后,她得到安宁了吗?
还有那个“坏学生”杰克,他的身份认同危机则来自于情感,他是个同性恋者,他爱的人是内斯,在那个年代必然是不容于世俗的,所以他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坏孩子,翘课,抽烟,滥交,在莉迪亚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在她身边,倒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在书中内斯没有过多的得到父母的关注,这种与莉迪亚相比的近乎放养的状态让他更好地渡过了身份认同时期,他找到了“自己”,他喜欢天文学,朝这个方向努力,终于在高中快结束的时候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他要离开这个家,用自己的方式挣脱了看不见的枷锁,可是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是他难以释怀的,就是莉迪亚的死,在这个家里内斯是和莉迪亚走的最近的人,也是最爱莉迪亚的人,这种爱是最存粹的,不像父母那样带着沉甸甸的期盼,可他被大学录取通知书冲昏了头脑,他被可以离开这个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忽略了莉迪亚,他不能原谅自己。在莉迪亚死前的日子里她和杰克走的很近,这使得内斯一度怀疑杰克和莉迪亚的死有关系,最后终于爆发,他打了杰克,在争执中内斯掉入了湖水里,在湖水里他想感受莉迪亚死亡时的那种感觉,他对于妹妹的死始终不能释怀,可他太熟悉水性了,他淹不死,浮了上来,在出水面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莉迪亚离开了他,永远,他不可能从悲伤中抽离出来,最起码今天不行,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他会在余生里一直回忆着和莉迪亚生活的细节,莉迪亚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永远不会离开他,也许有一天,当别人问起他的兄弟姐妹的时候,他会平静的向别人介绍说:“我有两个妹妹,其中一个不在了”。
最后想说的就是封面上那句话,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