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记 | 清明·绿瓷瓶儿青砂罐
小和尚背靠大树，望着绵绵密密的雨帘，叹了口气。一回头，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姑娘，一身裙子白不白青不青，一双眼睛闭不闭睁不睁，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怀里的瓶子和罐子。小和尚赶忙站起来，往旁边让了让：“小妹妹，你也是来避雨的吧？”
小姑娘像没听见一样，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罐子。
“哦，你大概饿了吧？这绿瓷瓶儿里是炒面筋，青砂罐儿里是香米饭，是我今天刚化到的。可是本来是要当作祭品的，你要是不忌讳……”
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就一把抓过了绿瓶和青罐，坐在地上，头也不抬地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呃……你大概是饿坏了，”小和尚挠了挠头，“要不，你能不能，那个，可以的话，是不是稍微留……唉，算了，你都吃了吧。”
小和尚又叹了口气，拣了一条凸出来的树根坐下，微微侧了侧身，挡住了飘来的雨。
“你慢些吃，我都送你了。你家不是这里的吧？应该很远的，不然你也不会饿成这样。你是被拐来的吗？还是……”
小姑娘突然抬头，恶狠狠瞪了小和尚一眼，然后又把头伏在了青罐上。
小和尚一下子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轻轻地自言自语：“唉，今天清明，本该祭一祭家人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家里还有谁。师父说出家人无处为家又四处为家，不念家但要知父母恩，可是又不让我祭拜，说我爹在龙王家当差，我娘大概长生不老，不需要我的祭品。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化到好斋饭还不如端去孝敬他老人家，省得浪费，便宜了孤魂野鬼……又拿些疯话哄我。唉，大概是不想让我伤心吧。算了，再好的祭品我也不知道该拿到哪里拜去，送给你吃了也是好的。看你这样子，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人了，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小姑娘抬起头，目光缓和了些，但还是冷冷的，好像第一次发现旁边坐的原来是个人似的，半是戒备半是怀疑地打量着小和尚。小和尚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移开目光去看外面。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云在慢慢散开。小和尚转回头，发现小姑娘还在看着他，同时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
“怎么……那，哦，那是你家……”小姑娘点了点头，“……人吧？”小和尚明白过来，也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我的家人不知道在哪里，斋饭送你吃了，再代你祭一祭你的家人也是一样。”
说着，小和尚起身，向小坟包走去。小姑娘也起身，抱着空瓶空罐跟在后面。说是坟包，却没有碑牌，只是潦草地略高出地面，上面生了野草，旁边散着些细小的碎骨头。
小和尚拍了拍鞋上的泥土，掸了掸衣服，又抹了把后脑勺上的水珠，双手合十望空祝了三祝：“呃，那个，我也不知这里躺的是谁，怎么称呼……我没有家人，也不知祭拜该说些什么……唉，我虽是从小出家的，可是我师父也没教我念过多少经，他老说佛在心中，要自己悟。度脱亡魂的经倒是有，可是被如来佛祖自己藏着，非要人去取，我就说佛祖是个小气鬼……”
背后传来“噗嗤”一声乐，小和尚转过头，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好像说远了……让我再想想……”小和尚挠挠头，又看了看小坟包，“嗯，反正就是大不了我去取呗，那时大概就不会有太多冤魂不得安宁了。看小妹妹这个样子，你们可能也放不下心，没关系，山那边有人家的，都是好人，我等会儿指给她路……然后，然后那个，好像没什么了，要不你们先接着睡吧，等我取到了真经再好好祷祝。”
小和尚说完转身，却发现小姑娘已经不见了，摇摇头笑了：“这小丫头，唉，大概是嫌我又啰嗦又笨，东拉西扯的，生气了吧……只是本来要告诉她去那个村子的路的……说到路，灵山到底在哪儿啊？回去还是要缠着师父问个清楚，不然我怎么去取经呢？唉，估计师父也不知道，不然他怎么不去呢……”
小和尚嘟嘟囔囔地走了，没注意到小姑娘抱着绿瓷瓶儿和青砂罐儿，又从树后转了出来，幽幽地看着他走远，嘴角稍微扯了扯：“说了三遍要去取经的大话，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可饶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