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的隐喻——《刺杀骑士团长》简评

首先说个题外话,村上君是49年人,今年已经69岁了,明年即步入70岁大关。作为一个忠实粉丝,我想我是幸运而悲伤的。幸运的是,我还能够读到他新写的东西;悲伤的是,在不知道多久的将来的某一天,我终将再也读不到他新的作品。村上君的书对我来说,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那是我的青春。一次次阅读村上君的文字,也是在一遍遍回味我自己的青春。正因为如此,我才乐此不疲。要说读了这么多年究竟读出了什么,大概什么也没有。这一点都不奇怪。
说说《刺杀骑士团长》这本书吧。不了解村上君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一本多么血腥暴力的书,也许会认为是一本悬疑推理小说。事实上并非如此。在村上的世界里,有这么一条定理:永远不要以为眼见为实,你看到的永远仅仅是表象。村上的迷宫里遍布着隐喻和机关,需要你用心去破解。
简单解释一下《刺杀骑士团长》的名字,这是小说里一幅重要的画的名字(也可以说是全书的线索),画的作者是著名画家雨田具彦,画的灵感来自莫扎特的歌剧《唐璜》,画家通过变体再现了《唐璜》第一幕第一场的剧情,歌剧中的角色变成了画中日本飞鸟时代的人物——唐·璜、骑士团长、安娜女士、仆人以及“长脸的”。雨田具彦由于二战时期特殊的经历,想藉由这种象征性的方式隐晦地表达某种强烈的情感冲动,这无疑是他一生中的最高杰作,但因为受限于自身的牢笼,终其一生他都未对世人公开这幅画,最终《刺杀骑士团长》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这幅画在小说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类似“开关”般的存在。
主角“我”——36岁的中年画家,擅长肖像画、抽象画——因为某种难以名状的原因,“果不其然”地失去了妻子,妻子和自己离婚,选择了其他男人(主角的妻子某天突然离去,这种桥段在村上的书里屡见不鲜,俨然成为了个人特色)。于是“我”踏上了旅途。在历时两个月的驾车旅行后(姑且称之为旅行吧),标志205报废了,“我”回到了东京。穷困交加之时,受友人雨田政彦之托赴小田原山顶的别墅帮忙看家,这所别墅正是雨田具彦的居所。因为年事已高,意识模糊,雨田具彦早已长期在疗养院住院治疗。“我”本以为在这个僻静的世外桃源,可以无人打扰地安然度日,静静作画,孰知因为机缘巧合,在别墅的阁楼里发现了《刺杀骑士团长》。命运从这一刻开始改变,隐性的力开始发挥作用。
某天一个神秘的白发男子请他为自己作肖像画。这个白发男子50岁,名叫“免色涉”,他是村上笔下的完美型角色——帅气、多金、睿智、勇敢、自信、坚韧、有品位,集所有优点于一身,毫无破绽地优秀。“我”以前所未有的技巧完成了免色的肖像画,作为回报免色给了“我”巨额的报酬。免色住在山谷对面的一座白色别墅里,一人独居。别墅是他为了“监视”同在山谷里居住的,有可能是他女儿的“秋川麻里惠”,多年前从一个暴发户手中花大价钱强行买下的,为了使之与自身气质契合,又花了大力气进行改造,最终白色别墅变成了低调的性冷淡风格(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那像一艘夜间在山谷里航行的船。
某天夜里,“我”忽然惊醒,发现世界一片寂然,唯有阵阵神秘的铃声响彻琼宇。经过追查,“我”发现铃声的源头来自别墅旁一个小祠后的石堆下方。次日,“我”联系了免色。免色调动重型挖掘机把石头挖开,发现下面是一个精雕细琢的洞,不到3米深,洞的中央放着一个古朴的铃。于是,某个环打开了,世界开始歪斜。(当然我个人觉得,比起以前的书,这个歪斜程度仅仅算是轻的。)
洞打开以后,“我”频频见到一个“人”——骑士团长。事实上这个“人”就是“我”和免色从洞里解放出来的东西,摇铃的就是它。为了方便起见,它化身为“我”易于接受的“骑士团长”这个形象。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它一步步指引着“我”前行。
因为有“骑士团长”的暗示,“我”在遭遇种种奇妙经历的同时,也一步步化险为夷。最终在伊豆的疗养院里,在雨田具彦面前,“骑士团长”让“我”将它刺杀,在老画家眼前重现了《刺杀骑士团长》这一幕。老画家心满意足地离世。而“我”为了拯救三无少女秋川麻里惠,钻进了地下的横穴。在穿过隔绝了有和无的河流,穿过隐喻的森林,穿过狭小黑暗的洞穴以后,“我”通过了考验,逃出生天,回到了现实世界。某个环闭上了,世界恢复了正常。“我”重新回归了往日的生活。
故事大体上就是这样,依旧是一个自我迷失与自我寻找的故事,看似无聊却曲折离奇。语言依旧絮叨而微妙,隐喻象征依然用得得心应手——最地道的村上范儿,哦对了,当然少不了威士忌和唱片作伴。
摘两段尘埃落定后“我”的自白:
“在这些地区到处旅行的时候,我绝对不是幸福的。无比孤独,身上怀着非常痛苦无奈的感觉。在许多意义上,我想我是迷失了。虽然如此我还是继续旅行,置身于许多陌生人之间,通过他们正在度过的生活百态。而且那可能比我那时候所考虑的拥有更重要的意义。我在那途中——多半是在无意识之中——舍弃了一些东西,拾起了一些东西。在通过那些场所之后,我变成了和以前稍微不同的人了。”
“因为我拥有相信的力量。无论被丢进多么狭窄而黑暗的场所,无论置身于多么荒凉的旷野,我都能坦率地相信,会有引导我前往什么地方的东西。”
其实类似“井”的寓体在村上的书中出现过多次,只不过这一次是以洞的形象出现的。这个所谓的洞,就是“我”个人遭遇的瓶颈,“我”自身的枷锁,“我”进入的黑暗的场所。而骑士团长就是“我”灵魂的引路人,它深藏于“我”的潜意识之中,属于隐喻的范畴,同时又拥有第二重隐喻的特性——既对“我”有引导作用,同时又是“我”不得不杀死的危险的东西。最终在骑士团长的指引下,“我”将它杀死,度过了难关,打破了层层枷锁,逃离了黑暗的世界,完成了蜕变,找回了真正的自我。
当然我并不能用一两句话概括村上君的书,村上文学的精髓还需要亲自去经历去体悟方能窥见。
时隔几年,我想比起《1Q84》,村上对小说节奏的把握更平稳了。我认为《1Q84》的整体节奏并不均衡,某些部分节奏鲜明,读起来相当愉悦,但有些部分则过于臃肿,读之乏味,令人昏昏欲睡。而《刺杀骑士团长》并不存在这种情况,它是更成熟的作品,近乎是不可增减的,实在可喜可贺。
说实话,因为题材及风格的原因,村上君的书并不会给人多么酣畅淋漓的阅读体验,除了散文和游记能让人微微一笑之外,大多数小说只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步步陷入村上的迷宫。但是只要知道了我在前文说的那个定理,就永远不会迷失,隐喻才是村上迷宫的最大魅力所在。
小说的结尾“我”有了自己的女儿,这是村上君第一次写到后代的故事,作为一个如此疏离社会的人,不知老人家作何感想?写起来会不会觉得颇为陌生?
其实村上君小说中的人物设定都是奇葩而统一的:主人公不分年龄,一律给人一种垂垂老矣的中年大叔之感,没什么社会地位,游离于社会的边缘,单身或丧妻,因为种种原因被迫进入某种不好的事情;主人公往往有一个全能型的完美朋友,完美中的完美,无可挑剔的完美,可以帮助主人公渡过难关;女主角往往是三无型的女孩,有些神经质,有着超乎正常年龄的思维和说话方式。大体就是这样。事实上,这样加工的人物形象,显得异常生硬,就好像所有角色都是村上本人亲临一般,一丁点鲜活的血肉都没有,但这就是村上君的特色喽,谁说人物一定要鲜活的?
毛姆说过,一个作家这一生只写一本书,其他的书只不过是把同样的话反复说来说去而已。村上君的小说就是这样,读了这么多年,深知其味。
20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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