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一篇颜峻旧文《剥小资的皮》

《剥小资的皮》

作者：颜峻

让我们剥开那些被称之为小资、甚至进一步自称为小资的家伙的皮，来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样的空虚、委琐、无聊的灵魂——来吧，不要理睬他们嘴里夹带的英文单词，也别管他们穿什么牌子的休闲服装，我们来扯掉他们的漂亮外衣！

　　以前以为小资是一个贬义词，用来挖苦那些装腔作势玩情调的小女人小男人；可是我错了，社会在狂奔，人性在发展，今天居然已经有人以小资自居，仗着读过大学、在文艺界的外围混过几天，家里又有若干画册和DVD，就开始颠倒黑白了——好象他们并没有酸倒了我们的牙，败坏了大家的品位，而是相反！——真的，小资已经不是小资产阶级了，也不是情调的代称，而是一种上层平民试图把自己打扮得更高雅、另类和有情趣的愿望。可惜的是，这种愿望建筑在扭捏做态的基础上，仅仅关注着形式，和形式的装饰性效果，对一切真实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去实践。这大概和国民素质的提高有关，作为提高的副产品，越来越多的人掉进这个陷阱，一边对着镜子竖起大拇指，体会着卓尔不群的快乐，一边暴露着时代的马脚和个人的可怜。

　　通常小资都是大学毕业生。如果恰好是我的同龄人，那么上大学的时候他们一定在读余秋雨，但是到了毕业，一定又及时地赶上了唾骂余秋雨的快车……对于一切文化潮流，尤其是跟另类有关的潮流，他们当然保持着敏感，他们不爱摇滚乐但是听，他们不懂前卫美术但是看，他们不敢对抗主流但是说，因为，作为小资，如果没有从低层次的文化中背叛出来，并且把敏感打扮成批判，小资就不算是成功的。按照这个原则，他们首先会抓住潮流，然后会及时地，在潮流成为主流之前将它抛弃；比如说，嗅觉灵敏的小资一定会抢先使用“酷”这样的新词，但是现在“酷”已经用滥，小资就再也不敢用它了……

　　小资是聪明的，那点小聪明，足够他们写漂亮的诗、唱酸歌蜜曲、背诵流行歌词、精通各种雕虫小技，甚至成为网络作家、美女作家和新派随笔作家；更多的时候，他们是社交专家，可以和所有文艺领域的人士，尤其是异性谈论相关话题。我们遇见不同常规的文字、音乐、影象的时候，当然是兴奋的，然而小资正在破坏这种喜悦——每当特立独行的声音出现，就总是有大批小资蜂拥而至，复制，甚至取代，最后弄得真假莫辨。想想看，他们玩过了优雅和趣味，现在又开始玩另类，格瓦拉也罢，愤青也罢，涂鸦也罢，先锋艺术也罢，从生活和文化上站在对立的立场上的小资，已经悠然自得地开始把玩了起来。不过，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是花里胡哨、油嘴滑舌，就越是衬托出空洞和愚蠢。我们怎么能相信，一个跟星巴克、杀人游戏和假名牌联系在一起的人，会真的喜欢一种热情、痛苦、疯狂或者愤怒的艺术？

　　偏偏小资要说，我们是反对热情、痛苦、疯狂、愤怒的，同样的电影，或者文学，我们就看不出什么过激的玩意，顶多是眼泪，啊呀，眼泪，仿佛一阵清风吹过我的心，眼泪就落了下来，啊呀，如果有长岛冰茶的夜晚的颜色是寂寞，那么我的爵士乐一样的眼泪的颜色就是deep deep的blue……

　　就是这样，在村上春树和汤姆·维茨的帮助下，顺便还有杜可峰、岩井俊二、艾拉·菲茨杰拉德，等等，小资学习到了忧郁和含蓄，想象力，以投机的方式。当然，王家卫必须排除在外，没有别的，谁让他太有名了呢。学习这些，是为了恍惚、沉醉、漂流、假装有心事，最后达到玉树临风的境界，让别人把他们当作小说里的城市边缘人。对物品越是挑剔，他们就越是要容忍自身的粗俗，越是感到自身的低下，他们又越是要表现出生活的技巧，和对艺术的见识，那些出现在我们身边的据说已经掌握了生活的艺术的人啊，他们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贵族哪。

　　话说回来，小资毕竟也是秩序的离心者，毕竟也厌恶着笨蛋和强盗，可我为什么比讨厌笨蛋和强盗还要讨厌小资呢？呵呵，说真的，谁让他们生活得像肉虫一样软弱、像蚊子一样投机？在需要面对的时候，需要功力、见识和感情的时候，尤其是需要行动的时候，小资是逃的最快，被摧毁得最彻底的一群！没有人可以相信小资，包括他们自己——在一个挤满了草莽和无业游民的大排挡之夜，我看见一个戴着小眼镜的大专毕业的外地来京艺术爱好者，他操着纯正的北京方言说：噢不，我只喝冰镇的燕京啤酒；请给我一个酒杯好吗？you know，我不习惯用瓶喝。

　　作为小资，他已经灵魂出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