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方 | 早安世界,你好斐济
习惯了西雅图的下雨天,我自以为对坏天气颇为淡定。秋冬季节,我也算是入乡随俗,出门前抓起一件挡风的防雨外套,套上一双耐磨的切尔西靴,连雨伞都不用备,就可以冲出家门,迎接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的白昼。去每天去的咖啡馆,点每天点的黑咖啡,聊几句每天都聊的阴晴。夜长了,人如果不给自己制造一点所谓的仪式感,日子过得按部就班一点,大概是很容易安全感缺失。然而过了新年,西雅图的杂志上,关于去海岛逍遥的文字就会铺天盖地,搭配着碧海蓝天的图像,对比着一二月份灰蒙蒙的天空,不断挑逗你,诱惑你。我本不钟爱海岛,也并不十分反感阴雨,但是这个冬季,我时常心不在焉地翻着instagram上那些热带岛屿的照片,反反复复听着Israel Kamakawiwoʻole唱彩虹之上,蓝鸟飞翔,盘算着世界这么大,我要去哪个海岛晒晒太阳。
于是,没有精心计划,也没有关注天气,三月末回国后,就匆匆忙忙去了斐济。后来想想,这么心大地飞过半个地球来感受雨季,也算是跟斐济的节奏,比较合拍了。 都说在斐济,可以和这个世界,一起等待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所以我在飞机上,强撑了一夜,只为了看那无边无际的黑夜,被不声不响地划开一道细长的白色,而那道光亮,如流淌的奶与蜜,悄然化开,把静默的天空晕成宝石一样的蓝,把浮动的云层染成樱花一样的粉,不多时,天空大地,豁然开朗,一片光明。我想起歌里唱的,bright blessed day,dark sacred night,忽然间有些理解,何为blessed,何为sacred——早安啦,世界!你好呀,斐济!


之后几天的斐济,遭遇了台风,夜里暴雨倾盆,狂风呼啸,天亮后,附近镇子上的道路都被淹了,更别提有出海的船了。我一度绝望又不甘,唯一的安慰,就是这场美到窒息的日出,和这里热情的斐济人,还有他们的悠扬歌声。斐济人黝黑健硕,高高大大,眼睛却格外温柔,如一汪深情纯净的湖水;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像灿烂朝阳,见面就轻道一声Bula,似和煦春风。他们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唱起歌来一脸虔诚,喜欢耳后夹一朵娇艳欲滴的扶桑花,让我第一眼见着,就想起高更的画。不过,一到斐济,我们就被告知,斐济人是出了名的慢吞吞,而这一点,斐济人是自知且不介意自嘲一番的。但与这种“慢”相伴的,倒还有一种随心所欲的平和。西雅图人虽习惯了阴雨天,年年冬季还是怨气重重,斐济人则不然,世世代代,对阴晴圆缺,潮起潮落,似乎早已通透。想想也是啊,捉摸不定的天气本不必担忧,充满未知的明天也不必多虑,变幻莫测的人心更不必揣测。至于什么时候才能雨过天晴呢,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扬帆出海呢,自然是斐济人常常挂在嘴边的“斐济时间”;至于什么是斐济时间呢,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第二天,或许是无时无刻,每时每刻,又或许只有来了斐济,才能有所意会。
对于我,斐济时间,是池中的睡莲,空谷的幽兰,是天色阴沉的稍许失望,是雨打芭蕉的一股闲情,是台风将至电闪雷鸣的无能为力,是台风过后绝美日落的惊喜释然。那一晚的日落,天空中乌云挟着白云,深紫色裹着浅紫色,黑色的海水泛起金光,西下的落日晕红了远方。我见过很多场美好的日落,西雅图的日落是柔情蜜意的浪漫,帕路斯的日落是田园牧歌的欢喜,而我在斐济的第一场日落,是急风骤雨后的温柔,美得惊心动魄。那时候我想,即使之后几日,依旧出不了海,我也会因为一场日出,一场日落,原谅斐济的,随即转念一想,又笑起自己傻:哪里有和天气怄气又自作多情说原谅的嘛,分明是跟自己的心有不甘和解吧。



在雨季来斐济,一切计划,都是白费功夫。台风是过了,天气依旧是吃不准的。初来乍到时还挑三拣四地计划着出海去哪个外岛,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一场台风,把前日的计划统统打乱,只有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看是出了太阳,才急急忙忙去打听,哪家的船打算出海。大概是老天看到我刚来时的焦躁气焰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也感念我看着海边风吹雨打的椰子树生出这么多感悟,这次竟如了我愿——当日有船出海去Tivua岛,也就是那个小巧可爱的心形岛。
或许是这一趟来斐济,注定了要有风有浪,有惊有喜,木帆船一开始在平静幽蓝的南太平洋上,且歌且行,到了半路,却躲不过一片乌云压来,海水翻滚着,雨水拍打着,一船的人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措手不及,倒还是那些掌舵航行的斐济人泰然自若,处变不惊,居然欢快地齐声开唱——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茫茫大海上,也许歌声,有一股力量。他们唱着唱着,乌云慢慢远走,大雨渐渐转小,不一会儿,海天竟成一色,远处有一小岛,白沙绿水,椰树摇曳。



我想在雨季来斐济,倒算是一桩幸事。说到底,我并未错过南太平洋上那片蓝到极致的蓝,在阳光下跳跃着变幻成绿到极致的绿,深深浅浅地讲着大海过往的故事;也未错过浩瀚太平洋上的漫天繁星,忽明忽暗地说着时光深处的秘密;又未错过清澈海水下轻快穿梭的鱼儿,和那只趴在珊瑚边,慵懒地晒着太阳的蓝色海星;更未错过那翠绿海岛托起一片低低的云,海水雾气中有一抹彩虹,把天边照亮。星辰大海本就璀璨深邃,但若是少了初来时的台风暴雨,和内心的无所适从,我又怎会品味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并安然接收这姗姗而来的绝美呢?


记得Ursula LeGuin写的一个故事,讲一个年轻的男巫,驾着一叶小舟航行于地海之间,乘风逐浪,历经磨难,为了找到自己年少无知时释放出的邪恶影子,追至世界尽头,直面内心的黑暗。常听人说,斐济就是世界尽头,天堂入口。不知道人人向往的天堂之路,第一步是不是从直面内心,选择平静开始。

斐济,我们何时再见呢? 那片海说,我们在斐济时间再见。 斐济时间是什么时间呢? 那片云说,任何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