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梦 炼钢厂和唐朝的寺院
有人按了一声门铃,我很奇怪。外卖派送员从不按得这么短促,似乎不像是为了送餐,倒像是骚扰。我开门,发现没人。窗外有个女人递进来一个大盒子,她说这就是我的外卖,因为店主要离开,所以只能给我送了老鸭粉丝和米饭。我不记得自己原来预定的是什么。我打开盒子,它变成一个很大的蓝色脸盆,四四方方。盆底的一角有饭,我用白勺子把饭粒刮到嘴里吃下去,没吃饱,去找另一个角里的老鸭粉丝。手里的白勺子变成6把。 我站起来,发现自己在晃动的火车里。车厢陈旧,所有乘客都很模糊,除了右方斜前面的四个座位上,那是与下一节车厢相连的地方,坐了三个男孩,十到十五岁不等,衣衫褴褛。他们的旁边,一个大男孩迎窗而立,十七八岁的样子,也穿得破破旧旧,穷人家的孩子。他们座位上方的墙面,有四个饭盒大的电子屏幕嵌在墙里,屏幕上显示着每个人的数字,我只记得其中两个是“十一”和“二千零一”。我告诉小弟,他们就是外卖的店主。上面的数字是他们身上的全部余额。等他们下了火车,要怎么生活呢。小弟扬起头对着我笑,他长得像陶瓷娃娃。 火车停在长江边,那里是个炼钢厂,天气萧瑟。大男孩带着六个孩子向炼钢厂走去,他们中有个小女孩,我看到她的脸,出奇地清秀。我奇怪之前为什么只看到三个孩子。我带着小弟跟着他们,进了一个古老的厂房,里面排列着很多桌椅,灯光昏黄,看上去像十八世纪的油画。桌椅上坐满了炼钢厂的工人,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鸦雀无声。工头走过来,他虎背熊腰、黝黑的大脸上覆盖着浓密的黑胡子,有点哈登的意思。他身后跟着三个男人,大约四十岁的样子,瘦骨嶙峋,萎靡不振,也是新来的。 灯灭了,窗边破旧的帷幔滚落而下,阳光透过破铜跳进厂房,无数斑驳的光影在人群里晃动。工头指着厂房对面的水泥墙,那上面有一束斜射而入的暮光。工头破锣似的喊道:“你们一共十一个人,谁先到达有光的地方谁就留下,我们只要四个名额”。那九个人立刻闻声而动,穿过桌椅和人流奔跑过去,只有小弟在旁边的光斑里来回跳跃穿梭。工头过来问:“我说去有光的地方,你在干什么?”随即了然大笑,挥手让小弟站到他的身边.... 小弟送我出来,我们高兴地作别。 我离开江边,身着和服样式的衣裳,踩着木屐来到一个唐朝的寺院。寺院不大但一望无边,四周山岭纵横错落有致,内中亭台掩映绿竹成荫,间或偶闻佛语呢喃。我轻移脚步上台阶过圆门,转右方顺游廊而下,尽头是一处亭子,古色古香。隔着一扇雕花镂空的屏风,地上跪坐的两和尚在屏风后看我,他们乔装打扮,一扮歌姬,一扮小丑,似乎在做法事。我转过屏风,二人松弛瘫坐下来,斜倚身子仰头对我吹口哨,笑起来不似歌姬,不像小丑。我正色他们:“尔等佛门,觑觎妇女,成何体统”。二人面露赤色,随即正襟危坐。又恢复了歌姬和小丑的容貌。我记得那张歌姬的脸很白。美得全不似男子装扮而来。 我走出游廊,置身竹林之中。竹林茂盛,阳光温暖。林中有三条隧道通向尽头,每条隧道髙约两米,宽约一米半,纵深不过三米见长。上方竹叶覆顶,内透阳光。三个隧道间以竹子为界,互不蔽视。其间各为春夏秋三个季节,各有一个和尚在里面练剑。我知他们都是同一人的投影。那人穿着白色的僧袍,就在隧道的另一边。我走进中间的隧道,看到三个隧道间的分界处有粘稠的透明物质相连,我猜这就是寺院分镜把戏的关键所在。我走出隧道,来到那个和尚的身边。他眉目清朗,超凡脱俗,飘飘然不似凡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他停下舞剑,和尚们的大师兄也从隧道另一边走来。大师兄束发带冠,身穿黑色长袍,不似和尚,倒似王公贵胄。却是和尚们的大师兄。大师兄和他一样爱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已经出嫁,是我的嫂子。我只记得她很美很美。 我俯身拾起青石地板上的一颗翠珠,我记得这是嫂子发簪上的玉坠。她来过,我想。青石板上遗落的玉石越来越多,有的是珠子,有的是扳指,我不知它们都曾属于谁。我望着竹林之外的天空,对他们说:“唐之后,北宋有个画师名叫黄徵(实为王希孟,作者梦里瞎编来着),他23岁便向宋徽宗进献了《千里江山图》(实为18岁,作者梦里胡诌来着)。研磨出世人不曾见的丹青之色绘于其上(实为石青石绿,你懂的.....),此画大气磅礴,精致绝伦,举世难得。大概有这么宽(拿手比了个1米5)有这么长(跑出去数十米)——(注:原画其实宽51.5cm,长1191.5cm。吃了没文化的亏喵喵~),可惜这个黄徵(不解释了....)很可能英年早逝,北宋灭亡时,据说他和宋徽宗一起出逃自尽了。” 他对我说:“为什么师傅师兄说的话我都觉得索然无味,却独愿听你说话呢”。我笑:“我讲的都是未来事,你没听过,因为我是未来人啊”。大师兄忽地走到竹林边,那有一座茅草屋。大师兄拉开竹篾和泥土编制的滑动门,屋里一个老尼靠门而坐,她侧对着我们,低垂着头,似是假寐。一条大金毛坐在它对面,扭头温和地看了我们两眼。他和我似乎很担心,怕老尼知道我的身份。大师兄却阴鸷地笑道:“不用怕,一个手脚离开身体还能继续活动的人是听不见的。” 黑云压城,我来到罗生门下,上面挂着一张人皮,线条优美流畅,肌肤光滑细腻得像一片人形乳酪。它喃喃自语:“为什么我的手和脚越来越动,越动越痒?”我顺着它的躯干而下,看到它在不停蠕动的手指和脚趾上,涂着绛红色的指甲油。 我似乎睡着又醒来,从摆满了布偶玩具的床上坐起,这个房间仿佛建在地铁上方的高楼里,一直在晃动。房间不大,很有安全感。我穿上毛拖鞋坐在床沿,脑子里空无一物。那个眉目清朗的和尚,变成老尼的大金毛,趴在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