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
1.
剑客原来不是剑客。
在剑客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他住在漠北的一个村子里,结一个草庐,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像这个村子的大部分农民一样,出生,入地,娶妻,生子。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几十年后剑客已经成为剑客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个人究竟干了什么,也许他杀掉了全村人,让仅剩下的剑客找他报仇,也许他并没有杀人,只是在剑客家住了很久,没钱付饭钱便给了农民一把剑,并把随身的剑法教给了他,又也许其实他并不是远方的客人,他只是独自生活在村东的隐士,只是觉得剑客骨骼惊奇,便一教就是二十年,留下了这把剑。
就像有些人来去匆匆,总之这个人最后给剑客留下的,只有在长长的头发里,那双复杂的眼睛。
剑客又想起那个人在活着的时候,总是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齐家治国”一类的,往往这个时候剑客就会默默走开,不是继续耍剑,就是继续磨着那把剑,大漠的风大,有时候一张嘴,黄风就卷着沙子来了,让人连同想说的话一起拌着沙子咽下去。
时光继续倒退,出山总有由头,剑客只记得当年很平常的某一天,那个人吃过了剑客妻子做的晚饭后,帮剑客磨完了剑,让剑客往东走,“外族入侵,你的剑法已成,应该有你自己的事业了,东城的提辖是我的旧人,你去找到他,建功立业,就用这把剑!”
那把剑通体乌黑,上面有着奇怪的花纹,据说是前朝某个大师的作品,但是剑客估计可能这只是一把锄头改的,那些花纹只不过是官府在上面留下的农具凭证,不然,那个人怎么自己不去,反而让自己扛着它,去寻找所谓的功业?
想到这里剑客总是会一阵头疼,曾经的事情,也许是不愿意想起,也许是真的忘记了,他今年四十多岁,离开漠北将近二十年,走的时候,妻子在茅草屋前种下一颗枫树,村里的人看剑客的眼神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仿佛他拿的并不是一把剑,而是锄头一样。说到妻子,她对剑客可以说真的是很好,在他练剑的时候洗衣做饭,自从剑客拿上剑放下锄头之后,家里的农活就荒废了,好在还有妻子来操劳一切。
当他得知消息后,让剑客向东而行的,也是这位妻子,走的前一晚,她面色平静,只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最终,剑客一路向东,走的那天。大漠下起了一场雨,当晚,雨住,一轮圆月挂东南。
2.
剑客一路向东,很快到达了战场。
提辖还记得那个人,只是提起那个人,总有一丝轻视,于是剑客不再说话,提辖也是一个剑客,或者说,曾经是剑客,经过一番比试交手之后,剑客成了军队中的沧海一粟。
打仗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入侵变成了持久战,东城变成了绞肉机。
那个人可以教会剑客剑法,却没教剑客如何杀人,所以剑客感觉,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判断失误。刀光剑影之后,敌人到在了地上,而剑客身上也满是伤口,最终剑客意识到:必须得有所行动了,这些蛮子才不会按招式来。他们只会一窝蜂上来像蝗虫一样掠夺一切。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与其做一个剑客,反而不如做一个农民,甚至是一条狗好使。
强烈的动物本能让剑客最终活了下来,死在他手上的人越来越多,当然也有那么几次他差一点就被砍死了。
伤口最终会凝固,战斗终将结束,最终在史书上,这场战役以朝廷大捷,外族撤退的结局收尾,只是史书上没有写这场胜利是以整个东城的毁灭为代价的,毕竟相对于历史的进程,一人一城的得失,太不值得一提了,征夫血,妻儿累,数百万具尸体,只不过是史书上可以省略的一个逗号而已。
被省略的还有剑客自己,战争远去,他发现自己的部队已经消失殆尽,提辖不知去向。自己只剩下那把剑,和一匹不知道哪里来的马。
最终在东城的阵亡名单里,剑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三个字写错了两个,但这就意味着,以后剑客就是一个死人了。
看到名单,剑客苦笑了一下,骑马离开东城,从此,剑客成为了一个剑客。
3.
白云苍狗 ,雁过蓝天,剑客越来越落魄
十几年过去了,剑客的剑法越来越精妙,再不是当初东城战场上那个人狗合一的落魄机器,你看不见剑客的时候,剑客也看不见你,当你看到剑客的时候,你已经死去多时了。
只是杀人技术的精妙并不能为剑客带来直接受益,反而让他越来越穷,他的袍子由蓝变成灰,最后打满了补丁,他的脸也被风雕刻,像是一具风化后的石像。
杀人技巧为剑客带来的只有不停的“生意”,总有各种各样的人让剑客帮忙,去取别人性命,有时剑客自己都感慨,人活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得罪别人了。杀一个人代价不大,麻烦却不少,而钱就只有那么多,这种活计,单调重复,毫无意义,让人厌倦。以至于剑客有时喝醉了,都想改行当个厨子什么的。
但是人总要吃饭,像剑客这样活着的死人也不例外,所以只好继续杀人。身边的马慢慢变成了老马,有时候剑客也想换一匹速度更快的马,方便多接两单,但是雇主并不报销这种费用,他们想的只是一次用一笔钱解决一个永久的麻烦,加上剑客也没有攒钱的习惯,事实上,任何剑客也没有攒钱的习惯,所以,一人一马,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过了好多年。
长时间的漂泊,让剑客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漠北,东城。娘子,那个人,有时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剑客无意中想起来,也只有零零散散的片段而已。他杀人的技巧对他的剑术帮助反而不大,记性差一点能让他干活的时候少一些杂念。
有时剑客无聊,会和老马一起在城外看夕阳。夕阳西下,剑客经常会留下眼泪,只不过随着岁数越来越大,泪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这时候,老马就会像一个多年的老仆人一样,驮着剑客或者进城,或者赶路,其实也不用担心仇家来寻仇,像剑客这种流窜作案,同时杀完人也不爱装逼的自报家门的人来说,名气不大,反而是一件好事情。
4.
在剑客漫长而单调的生活中,生活还是多少会出现点变化
那一日剑客到了长安城,长安很大,让剑客这样漂泊过江南,西域,世上再多变化他也心中波澜不惊的人,都发出了一声赞叹。
其实剑客走南闯北,却从未踏足过长安城———长安贵为首府,天子脚下,戒备森严,像剑客这种来路不明,身背案底的灰色人士,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这次能来长安完全是个意外。
那一日,剑客正在扬州游荡,行至一茶舍,听得里面正在讲评书,便饶有兴趣的听了几段,说书人讲到江湖纷争,门派并立,白衣少侠,鲜衣怒马,行走江湖,除暴安良,台下观众纷纷叫好,有几个少女粉丝甚至表示也想嫁一个心中的剑客。
剑客听完后心中不知道骂了多少回,国泰民安,朝廷早已将各大门派取缔,剩下的门派,不是潜心研究建筑,就是走玄学路线,总之帮派战争反而少见,就算是剑客打起来,也不会穿白衣服,那么醒目是生怕戳不到么?再说杀完人溅一身血,白衣都是给捕快留下的罪证,剑客哪有这样拖泥带水的?
其实江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那些传说只不过是想象的故事而已,想到这里,剑客想起了好多年前,东城那几百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眉头不禁一皱,这时一只鸽子飞进了茶馆,剑客一看有信,以为又是一场即将发生的命案,便漫不经心,拆开,一读,却呆住。
信是当年不知所终的提辖写的。
5.
和提辖的见面正是在长安城中,多年不见,提辖———已经不是提辖了,当年东城覆没之后,他便一路向西,投了藩王,做了侍卫,日后竟然也做到参将的位置。
虽然剑客与他终究不是挚友,但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也算是一种缘分,多年不见,参将大腹便便,看起来已经早已和剑绝缘了。
“其实,我当年的剑术,也是那个人所教的,或许我应该叫他一声师傅”酒足饭饱之后,参将眯着眼睛笑着对剑客说“但是这个人啊,哎,脑子里练剑练傻了都,练剑的时候就说我心不诚,还说我这样的,剑在我手里和锄头没什么区别,呵呵,他让你来我这里建功立业来了,可你说,究竟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剑客想起了从前参将,不对,提辖那个不易察觉的轻视,讪笑,喝酒
“功业什么的,和这剑法一样,都是烟云,没什么用,这么多年,我居庙堂,你飘江湖,其实大家都一样,都不过如此,他给你的剑号称大师所铸,其实我也曾经有这么一把,一摸一样,分明就是锄头改的,你的还好,我的火候不到,还能看见从前圣上的年号呢!,这不是农具凭证还能是什么?”
剑客只是感到一阵头疼,便趴在桌子上,阻止自己思考,旁边参将却依然在絮絮叨叨。
“后来我剑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这长安城这么大,用这破剑法也没什么用,你的身世我也调查了,当年你阵亡已是过失,这么多年你干的也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我给你做了套新户籍,不要再飘了,回到漠北,回家去安安稳稳过一生,兄弟一场,我就帮你这么多了”
说到这参将忽然底下头来,凑到剑客的耳边,神秘一笑
“只是还有点小事,麻烦兄弟出手一下,这是王爷的意思…”
6
在帮参将解决了一个人之后,剑客终究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走的那天,孤身一人,一马,一剑。离开了长安城,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城东门,心里想“长安城,真大啊…”
走了不知道几天几夜,终于在日落的时候,剑客行至漠北,
村子已经荒无人烟,仅有一两户还在冒着炊烟,夕阳将进村剑客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七拐八拐加上打听,,剑客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家,草屋居然还在,只是屋子里满是灰尘和老鼠,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剑客的妻子早已不知去向。
屋口的枫树很高,但是树叶却很稀疏,黄风吹过,只有风吹过树杈呜呜的声音,剑客下马摸了摸老马的头,叹了口气。
剑客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找到了自己从前用过的锄头,锄头已经生锈,变成了一个暗红色的铁疙瘩。剑客拿着疙瘩继续走,那个人的草屋子已经没在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原来屋子的地方立了个碑。
“我也有过这样的机会,只是我后来放弃了,其实这世上有些事追是追不回来的”
好吧,这碑文还是挺跨时代的,其实剑客也看不懂,他放下了铁疙瘩,解开了自己带来的酒壶,就坐在这里,一口,接一口,直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直到自己昏昏沉沉睡去
一轮新月升空,照在剑客疲惫的脸上,只是和当初他走那天不同,今天的月如一弯钩。
7.
当天夜晚,剑客骑马离去,不知所终
第二天村里仅剩的两户人家才发现,原来剑客的茅草屋,已经被人点火烧的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两人还感慨,幸亏夜晚没有起风,不然自家的房子也不能幸免,至于那个骑马垮剑的怪人,两户人家还事后想去翻找一下尸体,结果除了翻到一个生锈的铁疙瘩,一无所有。
当两户人家感慨的时候,两家人的两个儿子正在门前用两个枫树枝假装比剑,你来我往,还真有点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