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以为长辈很“迷信”,独立了才理解他们
小孩不怕天塌,因为有大人顶着;大人很怕天塌,因为只能自己死撑。
为求心安,大人造了神,并且催眠自己:只要做好了事情,神就不会让天塌。
奶奶出生于建国前,目不识丁,喜欢求神拜佛。小学时,老师教育我们,求神拜佛的行为属于「迷信」。
作为一个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我未加思考就将老师的话奉为圣旨(当然我不会意识到我也在「迷信」老师)。奶奶在香案前求神保佑,要求我也过去磕头。我拒绝了,对奶奶嚷道:“你这是迷信!”奶奶的脸上瞬间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连连叩头:“莫怪莫怪,小孩不识世界。”
“不认识世界的才不是我,而是你。”我在心里默默反驳。
在家里进行「封建迷信」活动的不止奶奶一人。父亲、母亲、大伯、伯母……所有大人都在奶奶的带领之下定期烧香拜神。我高考当天,妈妈到孔庙里拜祭文曲星,不料被蜡油烫到手臂,从此留下了一块难看的伤疤。尽管妈妈付出了受伤的代价,但我的高考成绩却未能让人满意。我跟母亲说:“看吧,都跟你说过求神拜佛没有用,香也供了,头也磕了,结果你受伤了,我没考好。”母亲回应道:“好歹求个心安嘛。”
我很困惑,每人都有内心不安的时候,但并非所有人都会迷信神佛吧?
奶奶非常笃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她说这是她的长辈教给她的,她相信长辈们说的总是对的。
母亲对于神佛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她的逻辑无懈可击:若它不存在,信与不信都无大碍;若它真的存在,你信它就会得到保佑,不信就会吃亏。综上,还是选择相信对自己比较有利。
在我未成年时,我一方面接受着学校「拒绝迷信」的教育,一方面被家人要求跪拜菩萨,这种认知和行为上的不一致常常使我陷入焦虑之中。为了缓解这种焦虑,我对自己说:我拜神不是因为我迷信,而是因为我想让家人高兴。我认为自己是「无神论主义者」,尽管我仍参加着家族里拜神的活动。
对于拜神的活动,我是「心里不认同,行为很积极」,而我的妹妹则比我更进一步,她是「心里不认同,行为也消极」:她总是坚定地拒绝一切拜神活动,坚称那是「浪费时间」。
从奶奶的笃信神佛到我妹妹的坚决拒绝拜神,「破除封建迷信」的教育可谓是很成功了。对于她们仨来说,不管信或者不信,她们的认知和行为是一致的,所以不存在心理上的矛盾。唯有我,带着满腔疑虑走向了成年:是什么促使着人们去相信一个“很大可能不存在”的对象?
告别校园后,我在远离家乡的城市里找工作。接到第一份面试通知后,我大清早起来等公交去面试。正值上班高峰期,我被人群推搡着挤进了车厢,还未来得及站定,车门在我身后啪地一声关上——“啊!”我身旁的女孩突然惊呼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与此同时,我的右手小指疼痛钻心:车门夹折了我的小指,鲜红色的血液滴落。
我的大脑瞬间懵圈:血光之灾?
司机大嚷道:“没事吧?”我很想大喊「快送我去医院」,但看了看一车厢赶着上班的人,最终说出口的回应却是:“没事,开车吧。”
我掏出纸巾,包住了鲜血直流的手指。身边的几个人怜悯地看了看我,但并没有说话。那个瞬间,想起小时候膝盖擦破皮,爸妈紧张地过来安慰,替我包扎伤口——那样的日子,从此难得再有了吧。
扶着受伤的手指,我的内心被一股巨大的不安击中:这种不安并非学生时期「害怕考试没过」的不安,也不是「无法按时参加工作面试」的不安。这种不安有两重——
第一重不安是「失去庇护,独立承担」:不管以后出了什么事,我都只能靠自己解决了,再也不会有长辈为我兜着。
第二重不安是「不可控的意外」:手指意外受伤,还是可以医治的;万一遇上无法挽回的意外,又该如何是好?
我明白了当年母亲的不安。当我还依靠着她时,她是我心中无所不能的保护神,当然她也自愿当我的保护神。但她终究是个平凡的成年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面对这些无能为力,她只能去求神拜佛,祈求真的有一个冥冥中的力量来庇佑自己和家人。
另外,对于目不识丁的奶奶而言,除了操持家务,在神佛面前为家人祈祷好运是她能做的另一件事了。她没有足够的知识去思考这件事情是不是「迷信」,她只是觉得这样做能让她感到安心,她便做了。
于是,不安的我盯着受伤的手指,在心里默默地学着奶奶说:“求神保佑。”
小时候的我在不安时就会扑到家人怀里。
成年后的我在不安时候却会地向神祈祷。
我的神不在别处,只在我心——当我想它时,它便被创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