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

他喜欢在房间里种植一些植物，例如在镜子里种植一株人，并勤于修剪其乱长的枝蔓。或者饲养一些动物，在他院落上空，太阳蜘蛛吐出无数金丝，卷裹整个世界。冬天，他将蛛网剪断，垫在他榻上做垫褥，散发热力。
他用秤称量字词的重量，用炼丹炉炼制语言。词被烤得晶莹剔透，迸射红光，蒸腾着热气。他将炼出的丹镶入文章，构成文眼。他像搓麻将那样将词揉乱，再试着抓一把好牌。他用词堆砌他坚固的小屋，尽量挤压词的密度，一块块砖排列得严丝合缝。从留声机的大喇叭里拽出大把大把的音乐，再和面似地揉到文章里。他将用钝了的字抛光打磨，翻出新意。他种植文气的爬山虎，钻入墙壁蔓延成它的经络，枝蔓里流盈着虎气。
每当入夜，点燃墨油灯，从墙壁里抽出几块砖翻看一夜，字排着队行进，为炉火添柴，新砖渐渐烧成。他的一壶墨水烧开，水壶气血翻腾，壶嘴气呼呼喷吐墨气，壶哨在空气中走笔。他饮墨如喝酒，酒后趁兴把墨的尸体捺在纸上，挂起来。此刻，窗外的黑夜在白昼上蜿蜒成龙蛇之态，笔势撼人。
他在墨池洗笔，涮一笔便涮出一尾墨鱼，在墨池中盘游。把鱼竿甩进墨池，钓一篓王羲之的笔法。鱼在篓里噼啪弹跳，唯清蒸最能保持其原味。
到碑林体味古意，夕阳，蜘蛛在收回它白天散放出去的网，他在捕捉古碑深刻的笔力。他的手指在古碑的字迹上拂扫，刻工复活，在他心脏上重新雕凿一遍。他感觉到颜真卿的背影隐现这一横一折，一撇一捺里，夕阳完全沉落，他浸在黑夜里，一动不动，像浸泡在无边墨海。
最终，他归隐山林大川，一袭黑袍，游踪不定。他在整个中国的版图上纵横开阖，时隐时现如一副枯笔，直到杳无音信，那年，竟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墨雨，他用泼墨笔法完成最后的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