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伞塔
背景:《山阴路的夏天(16不插电)》李志/张怡然
1.
想换电脑。就像华为小手机服役的最后几天,很卡,开什么都很慢,ThinkPad E431也是。尽管想等论文发表再换,可他连开Word/Excel/网页都出问题,我可能没法等他完成历史使命。然而E431没有什么历史使命,只有我自戕式的期许(我一向是落后电子产品的卫道士)。或者,他的使命早已完成。
2012年夏天,6月5日,芒种。
我结束一周的停课,去学校领准考证。考场在12中,有午休房间,离家不远,路很熟。第二天踩点,第三/四天考试。
出分前我爸说,早就做好准备,备选的学校,专业,前三年的一分一段表。填志愿好像有两整天,家里三个人,三台电脑,可以迅速完成信息集散,找到最优解。
我爸属兔,处女座,A型血,事无巨细,出去玩的计划做得非常扎实。我不可能。
唯一继承到的,永远对困难高估。
分数出来,很快确定志愿,一台电脑,两个小时就写完了。用家里最稳的设备,E431。
六年过去。
电子设备领域我是小女人,不懂也不想懂,即使想搞清楚也无能为力,学习使我痛苦。
换iPhone后,原来用的华为成了音乐播放器。高中时,陈有两个手机,其中一个好像是黑莓,全键盘,李扬帆给她的(或者是情侣款,我不记得了),另一个很小很可爱,陈叫她“小手机”。
可考虑的笔记本比手机少很多,Mac和X1,几乎一瞬间做出决定,Mac。大康推荐了型号,他们这些男生就是牛逼,可以根据我的需求立即给出解决方案,我像小女人。
从iPhone4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包括现在,苹果都是轻奢。比如我想要的MacBook Pro 2017,13寸,i5,8-256,without bar,大概1万2千。我很犹豫。如果是陈之类的人要,不管大陈还是小陈,只要我负担得起,眼睛都不会眨。可这次,想要的人是我自己。
余额从来没有这么多,几千块,5000以内的几千,以前有,现在也没了。大部分在理财,放了快半年收益一两百,当日取出会损失当天的收益(大概几块钱?),次日则不会。小部分在基金,亏钱不想割。理财+余额,够了,可要集中在一起,好麻烦,就为买个电脑么。
有次陈买机票,我给她划了2000,一共4笔,爆了三张卡,从没想过自己会窘迫成这样。2000而已,没有一张卡超过2000块么。
换iPhone时我爸就说,配齐苹果三件套,他赞助。读研以来,除了学费8000多要周转,不想找家里要钱。iPhone比可选的其他机型贵很多(虽然实际上大概只贵两千多),可他大概是有史以来提高我效用第二多的单件商品(第一是iPad,我爸买的,可他几乎没用过),APP优化更好,扔在桌上无所畏惧。无法想象问小陈,可以加你微信吗,结果我的小手机很卡,二维码半天打不开。
没有iPhone,可能不会问她。尽管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可它值6000块(我绝不会买苹果之外更贵而更傻逼的手机),所以我要iPhone,一定。
小手机最害羞的一次大概是躲在我裤子口袋里,而我在和陈,和她朋友打牌,三个女生聊着留学,家族企业的内部斗争,芬兰的冬天和漫长的极夜(我在拼命算牌,不想丢数理的脸)。三台裸体6S plus扔在桌上,无所畏惧。幸好李扬帆抽红梅,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样在那张桌子上活下去。
后来一起吃虾子,我要回学校,得先走,从巴厘龙虾往黄埔路轻轨站的一小段路,如丧考妣。那天我赢了钱,李扬帆输很惨,赢家买单,可我已经把自己失魂落魄地扔在壹方背面的阴影里。大概是Adam或达达施压(也可能是陈自己),陈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去付钱。于是我像落水狗一样被拖过来,自己都不知道该呈现一个怎样的表情。用没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急着走,忘记了,不好意思。手足无措。
买完单,大家一起出来,陈偷偷塞给我一沓纸币,说“小猪赢了钱”,从一百到五毛,她身上所有的现金。足够付虾子,也足够我记住她的善良和敏锐,天地的辉光洒在她明媚的脸庞。发生过很多意外的春夏交接。
2.
半年前看过X1,新实习的同事也在推荐。可连我爸都说,做金融要有点样子,就用苹果。
我会找一堆理由说服自己接受瞬时做出的决定。比如我是小女人,Windows这种东西我玩不好的,Mac漂亮,简单。比如配齐三件套可以出去装逼。比如我自己的钱就够。
我爸想换手机,本来打算给他买小米mix2s或者华为P20,我给他买。我妈喜欢马蹄莲,可我讨厌她买花,尽管只是丑丑的叫不上名字的紫色小花(我真的讨厌生物)。没送过父母什么像样的礼物,我对他们比不上对女人。满含愧疚。
所以我爸说,支持买Mac时,我笑得不能自已,尽管这没有什么好开心的,我也不会花他的钱。可这个人,我长大后,他就不太爱笑,在我怯生生,不敢抬头看他,小声说“想去玩一会儿电脑”时说“好”或者“不行”或者默许,不许我学建筑,勒令我忘掉陈小锐,几乎反对我所有爱好的这个人,可能发现我有一点点想要苹果,自己都不确定时,说,就用苹果吧。
父辈其实不太分得清nmb,mba,rmbp(我也不太分得清),他们只知道苹果的电脑很贵,看起来很好,而且这么贵理所应当就是很好而不只是看起来好(否则这个世界很荒谬,他们宁愿不相信世界荒谬),容易被偷,打眼(如果你们在我以前的日志中看到过“雷锋帽”就会知道这个词多恐怖,《天下无贼》看过么),现在的年轻人很喜欢,而他们的孩子虽然总说自己老了但是大概还算年轻,应该和其他年轻人喜欢一样的东西,而且不管怎样,Mac总比摇滚/婊子/毒药安全。这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接近我的极限。我的心里满含愧疚。
很害怕获得亲密的人的理解。因为他们一旦理解,就意味着放弃了原本对我的期望,而我再也没法变成他们一开始喜欢的样子。我害怕妥协,也害怕他们妥协。
陈以前说喜欢一个什么东西,隔着橱窗,踮着脚,看了那么久,那么多次。哪怕后来得到时已经不那么喜欢,还是会很开心。
我已经没有前两年看到Mac的惊艳,仍然觉得她美不胜收。美的东西通常伴有某种牺牲。
3.
以前只喜欢《跳伞塔》(海子)最后一句,前面都不记得。
看了整首,还是很喜欢。有点想不起一开始为什么喜欢最后一句,在德芭看《海子诗全编》,觉得这句很突兀。
你喜欢突兀。
后记:
1.知乎:大学最难过的一个瞬间?
守夜人:
大概就是大二的时候,爸妈第一次坐了一天火车来看我,因为临时通知的考试,没能全程陪同爸妈。
在最后一天,想要带爸妈去试一下学校集贸的自助餐,50一位,好说歹说,爸妈都嫌贵,结果在武汉两天的时间,爸妈都是在学校食堂吃的。
在黄鹤楼门口的时候,我和爸妈说,既然来武汉了,黄鹤楼还是去看看吧,一问票价80一位,我妈讲,就在门口拍张照,证明来过了不就好了,进不进去也没什么差别。
在火车站送爸妈走的时候,转过身,差点泪崩。
千里迢迢来看儿子,还晕车,吐的说不出话,回家的时候,又是熬了一夜坐火车硬座。
恨自己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可以让爸妈不用再为了生活,我的未来奔波劳碌。好在,我还算争气吧,从小到大学习还算可以,顺利考上985高校,大学也稳稳的保研范围内。
希望我能快快成长吧,不要再让将近50岁的爸妈,为了我读大学,娶媳妇买房子彩礼各种操劳。
评论1:加油,赚到钱带你爸妈去黄鹤楼玩一下。
评论2:我妈也晕车,每次坐车跟大病一场一样。
守夜人:我妈一直很想有个首饰,又不肯花钱。今年过年的时候,用自己拿的奖学金给我妈买了个金项链。虽然我妈埋怨我一顿,不过我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评论3:让我想到了前不久清明节我爸妈坐火车来看我,真的是就那么一说他们就来了,很感动。
评论4:爸妈都晕车,第一次送我去上大学,做了六个小时的大巴都晕得不行,看到爸妈难受的样子心里特别难过。因为家在农村,爸妈很少出来,到了学校看到爸妈新奇的目光,不断地说大学校园原来这么大,心里就默默地许下一个愿望,等我大学毕业一定要带爸妈出来看看。他们走的时候,自己不敢回头,早已经哭成泪人(天生爱哭)。因为去车站没车了,爸妈在那种几十块的旅店度过了一晚。还有一年毕业,希望用自己第一年的工资带爸妈出去旅游,带他们去坐飞机。
2.
你可能没有以前那么喜欢突兀。尽管你越来越皮,安慰基金从业考得几近崩溃的陈和安慰一个别的普通的女孩子并无二致。几乎没什么能让你动容,可你看到上面这些人写的,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有集贸的学校是华科。尽管你不知道集贸是什么。你爸以前希望你读工科吃技术饭。
你小时候有张照片,蹲在华科的一个荷叶雕塑上,那时的你胖乎乎。那张照片和很多别的照片一起放大挂在墙上,你很喜欢照片墙,可你搬家了没能把他们带走。
你觉得陈没有看到有些遗憾,自己没法再看也有些遗憾。
3.
黄鹤楼进不进去可能的确差不多。
你没去过,觉得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去了。
4.
你喜欢武汉,喜欢华中科技大学,讨厌打牌,讨厌黄埔路巴厘龙虾,讨厌王子饭店。
你想带爸爸妈妈吃大餐,比如他们念叨很多次的四海一家。
可你买不起想送给爸爸的手机了。
大概体会到《爸爸和书》(我很喜欢的小学课文)里那种不可兼得的感觉。
你讨厌的东西总是比喜欢的多。
我们要打平。你很喜欢《新概念》里的课文《冷遇》,英文是:A cold welc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