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的甘菊酒
——甘菊语:“我于卷地北风中重生,誓要拔尽荆棘,冲向彼方。”
今天中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因为昨晚又失眠(工作上的问题总让人连周末也难以抒怀,当然对这代年轻人而言,也是平常处境了吧),早晨起来已经十点多。阳光很好,空气里有一种夏天快来的闷热。
我揉一揉泛酸的眼睛,把手机充电器插上,有些勉强地吃完了早中饭,准备去遛狗。
作为周末的传统,我们家的狗今天也睡到了十点。
月季摇曳得热烈,杜鹃也气势极胜。好像不久前还是月光白和丁香紫的玉兰。
我百无聊赖地跟着狗从这个草丛窜到另一个花坛。然后,冷不丁又撞见了那只橘猫。
这只橘猫,据我观察,是极有个性的,甚至可以说有些怪异。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猫都有个性的表述。
虽然它十次里八次(我指的是被我撞见的)是在睡觉。只不过,它总睡得千姿百态,不是在三米高的树杈窝子里,荡下一只脚,歪着头,眯着眼;就是在标注“危险,高压电箱”之类的地方瘫倒,偶有人经过,也并不很在意,扭尾巴也像敷衍一下。有时候,我总是在想要不要提醒它一下“危险”,不过总觉得它在此地晃荡那么久,一定懂得分寸。我对它有一种莫名的崇敬。
今天它就睡在一丛月季下,醋酱草铺就的柔软毯子上,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看上去就有种恰当好处的闲适。
今天睡觉的地方选的不错,比树枝和电箱好。
我边思忖边拉着那只正在垃圾桶旁边乱闻的狗离开。
也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
“嗨,你能帮咱个忙吗?”那只橘猫懒懒地开口。
没听错,那个像玫瑰奶油一样顺滑的声音就是从这个毛刺刺渣渣的流浪猫口中传出。
“咱看起来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
我开始觉得有些恍惚。
“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在这个有些奇怪的场景下,我觉得需要先声明我正义的立场。
“咱又不是妖怪。”我看到它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你帮咱把那个瓶子拿过来。”用它的猫胡须示意了一下,那个滚在草垛里的酒瓶子。
“酒瓶子?”
“嗨,就是那玩意。咱昨晚上没注意,不能把它放在这里。”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拿?”我狐疑地瞧着它看上去没什么心机的大圆脸,“你看上去很灵活。上次还看到你爬到那棵很高的树上了。”
“嗨,昨晚喝多了,咱今天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
总觉得是个借口。一只会说话的橘猫要遛狗的路人帮它递一只酒瓶。这其中不有点什么其他“计划”,是不会出现在小说中的。
“咱只是爱喝点小酒。没有你们人的弯弯绕绕。你喜欢薄荷味的茴香酒么?”
我摇了摇头,脚下依旧没动。
在还没搞清楚它的目的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这是我推崇的谨慎人生原则。
“哈哈哈,想不到你和你家那只小白哈巴狗一样胆小。”
(我们家狗早在橘猫开口说话前就躲在了我的小腿后,现在还在瑟瑟发抖,但也不敢离开。真是一只“窝里横”啊。)
“不是哈巴狗,是蝴蝶犬和博美混血。总之,你到底要干什么吧?”
“咱真的只是想不要被人发现昨晚偷喝酒呀。你知道,一只猫喝酒总归会给一些少见多怪的人很大的困惑。我不喜欢带来麻烦。兴许,弄不好,还会被赶走。”它看上去无比真诚,“咱还挺喜欢这里的。哪里都很适合午睡。”
“比如树上和电箱上?”
“嗨,树上和电箱上。”
我点了点头:“帮你的忙,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好啰嗦!咱这么爽气的猫会骗人?”
于是我把狗绳系在无花果树干上。把那只棕色的酒瓶捡了起来。还挺沉。
“嗨,这是甘菊酒,想尝尝吗?”橘猫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胖猫爪。
但我把酒瓶抱在怀里,定定地看着它。
“这是什么意思?嗨,这是咱的酒。你不能偷走。”它急了起来。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它那变色的瞳孔,由淡琥珀色变成荧光绿:“你不是要把酒瓶藏起来吗,怎么又要喝?大白天的,不怕被人发现了?”
我的揶揄让它突然泄了气:“嗨,你说的对。大白天的,不能喝酒。”
“那你跟我来。”说着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起来真的是喝多了的醉鬼样。
我忍着笑,问道:“你经常喝酒吗?你们喝酒也是配小鱼干吗?”
“哼,咱以前在酒池喝酒,咕噜咕噜一天就能把一个游泳池喝干。”
“你们猫也撒谎,吹牛不打草稿。”
它突然把大圆脸转过来对准我,一脸吃惊地睁着大圆眼睛:“咱猫从不撒谎,不骗人,不像你们。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好事了。嗨。今时不同往日。”
花了几分钟,我们穿过了柏树林和几棵棕榈,到了花坛一个背阴的角落,橘猫停了下来。
“到了?”
“到啦。”它用前爪扒拉了一阵,用金色的猫胡须示意我把酒瓶给它,“放心,咱不会偷喝的。现在是白天。”
“我不是不相信你啦。怕你拿不稳。我来帮你埋好了。”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挺有心的年轻人。那你就把甘菊酒埋在这个洞里吧。”
“这么浅?会不会被发现?附近可是有其他小动物的哟。万一被刨出来就不好啦。或者被最近在挖天然气管道的工人发现也不大好。”
“放心,咱有咱的办法。你只管照做就算帮了大忙了。”
对于这样一只懂人话好喝酒的橘猫,我好像也没有别的立场来质疑。总之古怪之事,也有存在的道理吧。
我默默地、认真地把酒瓶子放在坑里,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具仪式感的大事。然后拢起一大捧泥,把坑填平。
“这样行了嘛?”
“可以可以。咱来做个记号就大功告成啦!”它显得很满意,露出了一个猫一样的神秘微笑。上前连续踩了五六脚,泥上留下了像DNA一样的梅花猫脚印。
还好它没有用更直接的“气味”标记法。也许是在人前不好意思吧。毕竟,橘猫不是一般的猫。
“走吧。”
“晚上挖出就好了吗?”
“确实如此。”
“甘菊酒好喝吗?”
“春天最好喝的滋味。”
“这酒都是怎么来的?不会是偷的吧?你们应该没有钱。”
“你又看扁咱猫。这都是咱自己酿的。外头有钱都买不着。适合猫喝的好酒。”
“猫怎么酿酒呢?”
“和你们人差不多呀。采来喜欢的花叶果子酿呗。但咱的配方是独一无二的。保密。”
“你平时睡那么多,居然还有时间酿酒?”
“白天睡醒了,晚上好干活。白天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呀。”
“月光下酿酒。你们还挺会过小日子的,想想就很舒服。”
“没错,月光下搓着酿酒丸,听纺织娘唱歌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浑身都是干劲啊。”
我们一路散步回到原来的开阔草地上。
我刚转身准备去解狗绳,就被“喵喵”声唤回。
橘猫在用普通猫的方式叫我。
“嗯?你怎么了?”不能开口说话了?还是故意的?
“妙~~~~~~”
“你和我告别吗?谢谢我?”
“喵~~~~~~~喵~~~~~~”
“举手之劳。”我挥手和它再见。
一旁走过一个买菜路过的老奶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妙~~~~~~~~~~妙~~~~~~~~~~妙~~~~~~~~~~”金色的胡须示意我往刚刚埋酒瓶的方向看。
远远的,一丛金色的甘菊慵懒窈窕地立在那儿,环绕四周的柏树和棕榈树像是一群护卫。
刚才应该没有看到附近有这么大的甘菊啊。
我有些吃惊地望着橘猫。
它躺在月季花下,醋酱草铺就的地毯上,对我眯起淡琥珀色的猫眼。完全是一张满意的圆脸。
突然间,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刷啦啦地响起,像欢笑,也像音乐。
回家路上,我总觉得空气中有一种混杂着甘菊和酒香气的味道。
“你闻到了吗?”我问狗。它用力嗅了嗅,似乎也有些疑惑。
无论如何,现在我们的脚步确实轻快了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