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林奕含
查看话题 >林奕含离世一周年,她们他们我们还要被伤害多久?
2018年4月27日,林奕含离世一周年,房思琪的故事还在继续。
有许多与她一样遭受过诱奸的人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在读过《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后说,“我就是房思琪。”林奕含的所有书写不仅是为了诅咒,所有的隐喻不仅是为了讽刺,而是在用文学来寻找,为何本应像直线一样的简单判断却绕成了一个圈,将她困在了里面。林奕含的心理医生说她是经历过集中营的人,正如阿多诺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诗于林奕含来说正是野蛮,但她还是选择再相信诗一次,用诗记录野蛮,这也是最后一次。
语文补习名教李国华是早慧的思琪和她的灵魂双胞胎怡婷所仰慕的老师,老师是体面的,就连他的诱奸行为也是文学的、是美的。李国华对思琪说:“我跟你一样,我在爱情里有洁癖”,“我在爱情里怀才不遇,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学文学的人,我要知心才可以,我是寂寞,可是我和寂寞和平共处了这么久,是你低头系鞋子的样子敲破了它的。”而事实是,他利用自己补习教师的无形权力和平共处地诱奸了多位女学生。真正懂得文学的人是脆弱的,而利用文学的人是刚强的。在我们浩浩汤汤的文史上道貌岸然之辈何止这一粟?一部文人史,有流芳千古书写抑扬顿挫的A面,就有文质相异成为茶余饭后的B面。李国华们之恶在于其失去了对恶的标尺,文化太广,而标尺太细,划在哪里合适呢?书读多了,诗词歌赋只剩下淫词艳曲,诗经典故只剩下了风流艳事。斯文在外成了其招摇撞骗的门面,在内成了其卑劣可耻的遮羞布。十三岁的思琪和怡婷将他头头是道的学识看作是“文”,李国华讲到兴奋之处自己也可以比作鲁迅之于许广平、沈从文之于张兆和。当代语文补习老师自当要配得古代的文人风流,美丽灵气如思琪自然要被成全他的一番文人追求,思琪要成为他的教师节礼物。他以“文”之雅致名义欺骗思琪,也以“文”之堂皇名义奴役思琪,因为“文”本就是模糊不清的,他的标尺只为自己而设,这份恶便是伪文之庸俗,庸俗是可以变成罪的,比败类更可怕的是斯文败类。
“美”对于浸染在文学中长大的思琪来说是不可方物,但对于自恋贪图的李国华来说就是要触手可及、揉捏玩弄。思琪被李国华一层层剥离,从衣服到灵魂,最后只剩下文字还陪着她。思琪在被强入时脑中组织着比喻,越是污潦就越要精美,这是她唯一证明自己爱与存在的方式,是她抗争李国华之庸俗的阵垒,是她最低限度的尊严。“文学的生命力就是在一个最惨无人道的语境里挖掘出幽默,也并不向人张扬,只是自己幽幽地、默默地快乐。”读者惊异于全书通篇喻衣之贴合于喻体,但要知这些细密的譬喻、精致的描写不仅仅是雕琢之笔,那就是思琪的生命之维。林奕含说,她不想控诉结构,因为在大谈结构网络时我们往往将个体遗漏。我们对于他人的苦难总是缺乏想象和同感,而文字总是期待着一种通感。
思琪由高雄到台北上国中之后,更加深陷李国华的泥沼之中,但书中却频繁地出现了异常刺眼的“思琪很快乐”。
“那次李国华把头枕在手上假寐的时候说了:“我看过你穿制服的样子我回去就想过了。”思琪半恶心半开心地说:“想入非非。”他又开始上课:“佛学里的非非想之天知道吗?”异常肯定的口气:“知道。”他笑了:“叫我别再上课的意思?”“对,”思琪很快乐。”
这种快乐是溺水者在海浪中偶得的一口喘息,让本要死去的人暂得延迟,“滑稽到至美。”
文学是孤岛上思琪的树,是她最亲密的依赖,她将无法对伊纹和怡婷说出口的话托付给了文学,她对伊纹说,“如果姊姊能用莎士比亚来擦眼泪,那我一定也可以拿莎士比亚擦掉别的东西,甚至擦掉我自己。莎士比亚那么伟大,在莎士比亚面前,我可以用数学省略掉我自己。我现在常常写日记,我发现,跟姊姊说的一样,书写,就是找回主导权,当我写下来,生活就像一本日记本一样容易放下。”但是伊纹自身尚无法通过文学来自救,爱情中的家暴让她怀疑透过文学来化解现实是否太过于轻信,伊纹说,“我从来都是从书上得知世界的惨痛、忏伤,而二手的坏情绪在现实生活中袭击我的时候,我来不及翻书写一篇论文回击它,我总是半个身体卡在书中间,不确定是要缩回里面,还是干脆挣脱出来。”文学的经验指引不了思琪的困境,文学的抒情承载不了思琪的苦痛,文学的教养抵抗不了礼教开出的异质毒花,“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
林奕含说,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这本书的话,这不是“一个女孩在被诱奸或强暴的故事,而是一个女孩子爱上了诱奸犯的故事。”自尊如思琪,有爱如思琪,她选择默默地承受这份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为自己在重压下找到可以喘息的空间,“如果我先把自己丢弃了,那他就不能再丢弃一次,反正我们本来就说爱老师,你爱的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琪将自己的身体和爱都放逐,让她们去爱这个被仰慕的诱奸犯,“她的快乐是一个不是不爱的天堂”。即便这样,思琪仍是感觉到自己每一次都像是重复死去,没有未来,过去也成为“素未谋面的故乡”,她再也学不会对于老师之外的其他种类的爱情,生活是删除空的。
有那么一刻,思琪想象过老师是爱她的,
(电梯)门关上之前老师直面着我用唇语说了:“我爱你。”……一瞬间我明白了这个人的爱像岩浆一样客观、直白,有血的颜色和呕吐物的质地,拔山倒树而来。他上下唇嘬弄的时候捅破我心里的处女膜。我突然想到:“老师是真爱我的。”……从那之后,每一次他要我含,我总有一种唐突又属于母性的感激,每一次,我都在心里想:“老师现在是把最脆弱的地方交付给我。
但这只是思琪的爱映射到自己的内心里而已,是一次没有希望的希望,很快就被吞噬了。
大起胆子问他:“做的时候你最喜欢我什么?”他只答了四个字:“娇喘微微。”思琪很惊诧。知道是红楼梦里形容黛玉初登场的句子。她几乎要哭了,问他:“红楼梦对老师来说就是这样吗?”他毫不迟疑:“红楼梦,楚辞,史记,庄子,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四个字。”一刹那,她对这段关系的贪婪,嚷闹,亦生亦灭,亦垢亦净,梦幻与诅咒,就全部了然了。
当思琪骗李国华说到了生理期后,李国华默念温良恭俭让地将思琪像螃蟹一样绑了起来。思琪明了,李国华没有给自己以尊重,也没有给文学以尊重,那更不是爱情,她只是在被一个使用无形权力的上位者利用着羞恶之心和爱,是一个肮脏人的甜点和厨余。“我是个任人云霄飞车的乐园。人乐云霄,而飞车不懂云霄之乐,更不懂人之乐。”思琪不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配合老师的罗曼史了,她脑中的造句行动崩裂,离开身体的灵魂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屈辱,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思琪疯了。
林奕含为思琪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如果她是能被一本刘墉就收买的郭晓琪,会不会去糟蹋自己、会不会毅然揭发李国华、会不会在揭发李国华无果后留在家里帮忙父母的小吃摊,并祈求上帝赐给她一个好男生?如果她是自己的灵魂双胞胎怡婷,会不会因为没有好的相貌而躲过这场劫难?如果她有幸能够长大,会不会与伊纹一样还是因为爱情存有瞬息之光就会忍耐家暴的暗夜,会不会真的能够遇到小心翼翼地爱自己的毛毛先生?但她就是房思琪,是一只相信文学、教养良好的美丽羊犊被扯进庸俗虚伪、充满“吃人”礼教的狼群中,但这又不是房思琪一个人的故事,她们、他们、我们要被伤害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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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AI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09-14 18:3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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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05-26 09:4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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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千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05-15 17: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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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麒 转发了这篇日记
读书有用,但把书中道理作为回答生活所有困惑的良药是不好也是不可能的。文人大多心中郁结琐事,不是人人都做史铁生,张爱玲很多,生活的不幸是文人的幸事。
2018-05-13 23:33:16 -
hao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05-13 20: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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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已过万重山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05-12 15:4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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