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材·人物·立场
《天上有太阳》是一部商战小说,写商业竞争的丛林法则,具体写的是改革开放后,太阳能热水器及相关产业在珠海的野蛮生长史,以及相关企业家王高峰、吴天明、李长安等人的野蛮发迹史。
独特的行业题材,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作家能选择的。与其说作家在选择独特的行业题材,不如说行业题材在等待一个有书写能力的作家。麦家老师读大学学的是无线电专业,这和他后来能够把《解密》这样的小说写好,关系密切。《天上有太阳》是我看过的,第一部写太阳能产业的小说,它的书写具有原发性、原创性,有开创意义。对于我而言,作品中的基本内容是新鲜的,具有爆料的价值。
太阳能热水器,我们很熟悉,但具体到太阳能热水器的生产、销售,细化到行业竞争的具体内容和方式,就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写的。能够写出细节,写出行业特点,作家的书写让人感到信任——信任作者的书写,这是文本吸引读者阅读的一个可靠的起始点。能够做到这一点,说明作者熟悉他所书写的领域——他有书写这一领域的生活阅历,抑或做过扎实的准备工作。
作品不仅完成了对一个独特行业题材的书写,还在形象塑造的普遍性与差异性上,表现出色。
本质上,作品写的大致是一群名叫家企业家的男性流氓,以及一群没有独立精神的妻子和“情人”,书写触及国民性——是国民性的,也就是带有普遍性。鲁迅批判国民性,其中有这样两点:一是奴性,一是流氓性。企业家的流氓性在作品中表露得非常充分,而没有独立精神的女性奴性的一面也十分醒目。在鲁迅的视野里,流氓性和奴性并不是剥离的,一个人会既有奴性,又有流氓性。《天上有太阳》中的吴天明,是性格塑造得最为立体的一个人物,原因也在于,吴天明奴性和流氓性并存,而且都是入木三分的。
《天上有太阳》中的男企业家几乎全都是流氓,是有钱的流氓,因为是流氓,他们攫取了巨大份额的社会财富。流氓也有性格差异,可以分“硬流氓”和“软流氓”,作品还写出了同类人物形象的差异性。吴天明和李长安,都是让人读了,觉得可怕的人物,这两个流氓一个“硬”一个“软”。吴天明硬气,疯狂。吴天明说话硬气,像他挥舞的拳头一样硬气。面对财富面对女人,吴天明表现出的是疯癫般的迷狂状态。作品中的另一个人物,李长安,则是柔软,狡诈。李长安狡诈,话语柔软,长袖善舞,笑里藏刀, 翻脸不认人。
《天上有太阳》这个文本,也存在一些问题,这里我想谈谈叙事立场的择取问题。叙事立场,包括价值立场、态度、情感等立场。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说:“不管哪种生活,其实都由两种生活构成,即:时间生活和价值生活……故事叙述时间生活,但小说——如果是好小说,则要同时包含价值生活。” 《天上有太阳》中描述的生活,让人感到震惊,因为小说中土豪们的生活,极少有称得上“价值生活”的。土豪们在追求价值,具体说来是在追求金钱,而不是追求有价值的生活。作家描述这样的生活时,已经暗含批判,小说以相对正面的人物王高峰的视角来书写,隐含着价值的最低底线。
然而,如果站在一个更高的视点,我们会发现,小说中的人物吴天明、李长安是非常可怜的人,不在正确价值观下生活的人,都是可怜的——得不到真正的认可,偏离正常的生活,他们失去的非常多。这部小说在面对吴天明、李长安时,缺少一些怜悯。鲁迅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怜悯在前,鞭挞在后。鲁迅的态度,鲁迅作品对情感立场的择取,值得借鉴。比惩罚更能激励人的,是宽恕和怜悯,怜悯标识出的是——值得怜悯之处。《天上有太阳》中对人物的怜悯如果多一些的话,一定会获得更多的读者认同。
哈金曾给“伟大的中国小说”下定义:“一部关于中国人经验的长篇小说,其中对人物和生活的描述如此深刻、丰富、真确、并富有同情心,使得每一个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国人都能在故事中找到认同感。”祝愿杜斌的小说,能让更多“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国人”,从中“找到认同感”。(《新华书目报》2028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