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的界限—《犬之岛》究竟在讨论什么?
我一直很抵触过度解读,在写这篇评论的时候,这种努力解读的渴求与对于臆断的担忧的对抗,让我时常焦虑,但不论如何,我还是把它写出来了。希望没有太多的“再创作”吧。
《犬之岛》是一部很精巧的影片,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讲了一个日本背景的故事,并讲的很韦斯安德森。不过在这里,我不想过多的探讨电影的种种手法。在这些方面,太多人讲的比我好了,也不缺我这一个。但确实还有很多别的方面值得探讨,豆瓣上的影评,对电影本身的分析大同小异,但在导演的意图与政治隐喻方面却各执一词。在我看来,这些不同的理解大多是有道理的,但也都有各自的缺陷。这种矛盾是WA刻意为之的吗?有这种可能,但以我的对WA的理解,他是并不喜欢刻意的含糊其辞。在我看来,这些看似的矛盾与不合理,其实是可以统一在更深层的思考之下的。
电影里Atari与chief的关系,是耐人寻问的。Atari往往处于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之中,去命令chief。如果以一种不带感情的视角去看,那无疑chief是受驱使的,但他并没有选择反抗到底,而是选择接受这一切,并一路走到最后。这似乎不是我熟悉的那个 WA,WA的电影一贯是以反抗为主题的(至少近十年),《穿越大吉岭》是对荒谬人生的反抗(我认为WA哲学味道最浓的一部作品),《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是对农场主与平淡人生的反抗,《月下王国》则是对成人世界的反抗。而Chief 却没有选择反抗到底,而是选择“接受”,这让我有些不解。
如果我们用犬的“天性“来简单的解释,似乎太过于肤浅,也不见得合理。Chief与其说是犬,倒不如说更像一个人。物质上,他无疑是处于劣势的,就像所有的宠物一样。可在精神上,他反倒是处于优势的,他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流浪者,他被世界抛弃,因而他也选择抛弃这个世界。他是更为清醒而理智的,过去的刺痛让他时刻紧张。与其说这是人与宠物的关系,倒不如说是一种不平衡的感情。如果我们草率地认为chief身上有着无法摆脱的“奴性”,那无疑是将现实中的狗过多的带入到了电影之中,而忽视了他身上完整而真实的人性,他与Atari之间那种超越人与物之间的感情。
但以我对WA的了解,这种情感对我依然是有些陌生的。WA对长久的羁绊通常是持怀疑态度的,我想将犬之岛与《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做比》。《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中WA这种”羁绊”是持怀疑态度的,狐狸爸爸金盆洗手承诺还是没能坚持到底,而狐狸妈妈也说:如果再来一次,我同样会爱你,但不会和你结婚。有关这一点,WA在早年也表示过他不相信长久的感情。《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对长久的承诺与感情是持怀疑态度的。可《犬之岛》中WA却对这种承诺,这种羁绊给予了肯定,是什么引发了这种转变?
这里我不得不引入一点加缪式的存在主义。加缪一直在探求一个问题,什么是真实的?在我看来,加缪认为人应当为自身能感受到的东西而活,而不是虚幻的理念与口号。WA继承了加缪式的存在主义(毕竟WA是哲学学士),《穿越大吉岭》与《月下王国》里面都有加缪的《局外人》的影子(WS与加缪的关系我会放到最后)。所以说,反抗也是要有一个理由的,不能为了反抗而反抗,这样反抗就变成了虚幻的口号。《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一开始反抗是为了听从自己的天性,后来是为了全家,全体动物的生活。而《布达佩斯大饭店》则是为了美,为了人性的光辉。可chief的反抗是为了什么?似乎他只是为了反抗而反抗。如果硬要说他是为了尊严,那在垃圾岛上的生活本来也没有多少尊严可言。反抗对于他而言,只是自我保护的手段,这不是在实现自我,反倒是在约束自我。而这种羁绊是真实的吗?我想是的,也许小男孩有那么一点不尊重chief,但是他是在羞辱chief吗?不是,他只是想用他的方式建立这样一种承诺,一种感情。事实证明,这种羁绊是纯真的,尽管可能有一些不平等。,但是否有一种东西,能超越这种斤斤计较?我想是的,这种羁绊是无比真实的。
我也很难不将这同WA最近的结婚与生育联系起来,初为人父的WA,是否在生活中同样感受到了这种羁绊?我想是的。Chief是不是WA本人的投射?我想也是的。在我眼中,WA一直是一个反抗者,他镜头下的主人公在反抗,而他本人也一直坚持自己独特的风格。我无法断定WA的经历具体是如何的,但我猜,WA在选择婚姻,选择生育的时候,也经受了同样的反抗与“接受“。而他的女儿,我想偶尔也会像Atari一样,有那么点“粗鲁”,但这也无关紧要。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他的亲身感受。
WA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依然选择了暂时不去反抗,但这也是一种反抗,对自我封闭的反抗。每个人应有反抗的意识,却不能因此而反抗一切。Chief选择去“接受”,但假如他发现Atari确实是不值得去爱的,那我想他也会选择离开。至于什么是值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但我们是否,应当给对方一个机会,而不是一直自我封闭下去?
所以说,反抗从来不只是一个人的事。它不是去伤害,而是去爱,让他,他们,成为我们。这一切是有界限的,否则反抗就成了破坏。Chief说:I bite,但他可以对机械狗亮出尖牙,却不应去咬atari,和当年照顾他的小男孩。同样,护狗的学生运动可以去保护狗,去不服从,但不能去憎恶,去将人类中任何一份子开除出“我们“之列。
加缪在《反抗者》中论述到,反抗不仅仅是对压迫的抗拒,更是对自身孤独的否定。如果一个被压迫者选择自我牺牲,那他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某种属于全人类的利益而反抗。他认为所有人是等同的,并由此摆脱了绝对的孤独。如果他否定这了平等的界限,那么他必然会重新落入孤独之中。但这界限,也不能称作一种底线。一个反抗者,偶尔犯些错误,稍稍越过了界限,这也不是大问题,斤斤计较是不必要的,但是,他也绝不能否定这界限,他越过了,那他必须及时跨回来,并去补偿他的过失。Atari是犯了些不大的错误,但他也在这同chief的羁绊中做了补偿。而在结尾,WA也就此开了个玩笑,死刑的提议显然是荒诞的,越界的,而这也很快被强制劳动所代替。也许有人会觉得,强制劳动也算不上公平,但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呢?至少这是合理的,那就是可接受的。
Atari与chief的感情羁绊与他们的政治反抗通过反抗的界限而联系在了一起。不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一个团体,这界限从不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对确定的渴求总是驱使我们去超越这个界限。可,一切生活问题都是概率问题。如果我们舍弃一点对确定性的渴求,舍弃一点客观与理性,也许我们能听见更确信的声音,它不再是原则性的,但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它。后果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不想拒绝这声音。我不会完全听从它,但它也必须同那些更为清醒的声音一起,成为我的声音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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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o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05-01 16:3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