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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人卧房枕头的风流史——失传的邯郸磁州窑记

袁小茶 2018-05-01 20:18:07

枕头也风流。宋人书房的诗书画被搬到了卧房的瓷枕上。普通人家的枕头上也得题一句“水簟堪为对”，才配得上less is more的“高级宋”。而成就宋代普通民家瓷枕的，就是北宋盛极一时、却近二十年消逝了的磁州窑。当地师傅说，现在的磁州窑都是从景德镇“进口”冒充的。 ——题记

昨天到邯郸峰峰矿区附近的彭城看南响堂，有朋友看到我微信定位，问，“彭城还有烧（磁州）窑的吗？” 讲真，我只看见有几家不入眼的卖瓷砖的店，峰峰矿区那些高高的烟筒，早已不属于磁州窑。我以为自己没找到，今天一问当地师傅，师傅说幸亏你没找，找了也白找——磁州窑没人烧了，你看到的那些“磁州窑”，都是从景德镇批发过来的。消逝，也就是这二十年的事。

到了彭城，找了也是白找。磁州窑没人烧了。

我震惊。这不是古代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吗？不是“南有景德，北有彭城”吗？磁州窑牛气的时候，还没景德镇什么事儿。那时候是北宋中期，磁州窑创烧并达到鼎盛，虽然是民窑体系，但为宋以后景德镇青花及彩绘瓷器的大发展奠定了基础。

民国期间，彭城的磁州窑旧景

古人都迷信，磁州窑的烧造是不让女人碰的。按照五行来说，好瓷是金木水火土的艺术，是火神的礼物，所以每一窑烧之前，都要祭祀火神。磁州窑在“迷信”上再加了一层“神秘”——烧窑的时候，女人不能靠近。因为窑火属阳，女人属阴，阴人冲撞，会惹了火神，就出不了好瓷。

按老师傅嘴中的迷信说法，女人属阴会冲撞了窑火，磁州窑学徒都是男娃娃

这是否是迷信都不重要，反正没怎么见过女人当窑工的。这活儿也太辛苦。就算是轮班，烧一次窑也要三天三夜呢。

磁州窑，为壁灯上黑釉的老工匠

好的磁州窑可比定窑。明代的《格古要论》就有这么一笔，说“古磁器出河南彰德府磁州（现今河北省邯郸地区磁县），好者与定器相似，但无泪痕，亦有刻花、绣花、素者价高于定器”。

晚清民国时期，彭城镇的东阁

那时候的磁州窑火到什么程度呢？《磁州志》记载，“彭城滏源里居民善陶缸之属，舟车络绎，售于他郡”。直到晚清“洋瓷”的大批调入，磁州窑才开始走下坡路。尽管如此，晚清民国时的彭城镇依然剩缸磁窑130等座，瓷业工人千余名。

磁州窑独特在哪儿？用杀猪版的语言解释就是两点，一是白地黑褐；其二是把诗词书法文人画都借着黑白艺术烧在瓷上了。日本人特喜欢这种性冷淡的黑白风。现存的好的磁州窑大器很少，宋瓷就更少。国博也只是藏了一只白地黑花的山水人物诗文枕，剩下的磁州窑的宋代梅瓶、鱼缸等等，被日本博物馆收了不少。

不好意思，这些国内都看不到了。稍微器形好一点的宋代磁州窑瓶，基本都在日本。国博也只是有个磁州窑枕头而已。

当地师傅说，“二十年前这边还好多的窑。瓷土就是当地的。” 师傅说的当地的瓷土，是磁州窑用的彭城当地一种比较特殊的高岭土，颗粒相对粗，容易烧不透。一种含铁、钛之类的着色杂质高，胎质粗松，是红褐色。另一种胎质相对坚细，但也不显得很白，有点发灰白或灰褐色。

两个宋金时代的磁州窑。能看见裸出来的细节吗？第一种胎质疏松，含铁太高了，红褐色。

裸出来的细节。第二个胎质相对坚细些，但也不是很显白，大概是灰白色。

所以，从瓷土的基因来说，磁州窑就没有官窑命了。彭城瓷土做出的釉层没有肥润感，釉面光泽感也不太强，容易有细碎开片。我好不容易看到邯郸博物馆一个北宋的磁州窑梅瓶，瓶口的细碎开片很明显。

真的磁州窑基本都有细碎开片。北宋的磁州窑梅瓶。为数不多在国内能看见的，但是器型不大。

放大图，看到瓶口的开片了？

不过，这也成就了磁州窑作为黑底白花的民间生猛——北方的淳朴、粗犷，神态有一种端庄古朴，大手笔大气魄。

博物馆看了整个磁州窑的展览，基本上都多多少少脱釉。因为彭城瓷土的问题，好的磁州窑精品都会在制作时加了一层化妆土（举个不恰当的比喻，瓷的化妆土，就相当于女生抹一层粉底的作用，又遮瑕又容易上彩妆），这样瓷的釉下彩就更容易着色，而是表面更平滑。

瓷的化妆土，就相当于女生抹一层粉底的作用

但是，化妆土会产生一个负面问题——因为化妆土和瓷土的膨胀系数不一样，所以在烧的时候，覆在化妆土外的釉面就容易产生细纹。这些细纹再经过几千年的湿度变化、碰撞运输……稍微磕磕碰碰就更容易脱釉。所以真的磁州窑，不脱釉的极少。

化妆土的负面作用，就是脱釉。中间是宋代的磁州窑。

这个道理还是类似于女生化妆，时间长了总容易浮粉脱妆。上文说，因为磁州窑是民窑，所以留下的器型，文房里的东西少，生活用瓷更多。师傅说，二十年前彭城的磁州窑，也基本上烧的是锅碗瓢盆，生活瓷。

邯郸口音里，枕头的发音是“镇头（重音在第一个字）”。然后我就看了一溜儿的宋金元“镇头”展。多嘴一句，这些瓷枕头真是给活人用的。怎么判断一个石枕或瓷枕是陪葬的冥器还是生活用品？一个杀猪版的粗暴分别方式就是看年代。在隋代以前，瓷枕石枕基本都是陪葬的冥器，给死人用的。隋代以后，特别是宋代，发现瓷枕真是个好东西，能败火明目，这慢慢才变成了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