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物事38:春漏促
春漏促,金烬暗挑残烛。一夜帘前风撼竹,梦魂相断续。
有个娇娆如玉,夜夜绣屏孤宿。闲抱琵琶寻旧曲,远山眉黛绿。
——《花间集》/韦庄/谒金门
漏壶简称漏,是古人钟表。最初是以壶装水的水漏,分为箭漏、称漏两种。因为水随着温度等外部环境变化会蒸发或冻结,其准确性堪忧,所以,《周礼·夏官》中有“挈壶氏”一职,专门负责看管漏壶。元代出现沙漏,但应用不如水漏广泛。因为沙子虽然不会像水那样损耗、冻结,却容易阻塞沙漏里的齿轮。明代出现机械钟表,水漏、沙漏开始被缓慢取代,但一直到清代仍有漏壶存在。
韦庄所言“春漏促”里的漏壶。很可能是水漏。在它滴答滴答声中,一个美好的春夜就要过去了,那个唐朝女人心情很复杂呢!她生在拥有漏壶的富贵人家,无需打工挣钱,经营感情是她毕生最重要的活计吧?显然,这一夜她没有深睡眠,远方的男人令她魂牵梦绕。另一位叫朱淑真的宋朝女人,也曾像她一样夜不能寐,看着“漏”说——
穷冬欲去尚徘徊,独坐频斟守岁杯。
一夜腊寒随漏尽,十分春色破朝来……
——不过,朱淑真这是在除夕守岁,而非守候爱情。她对时光的流逝也很敏感,是诗人的敏感,胸襟显然比那位唐朝女人开阔。也是在夜里,一位叫崔峒的唐朝官员说,“夜闲方步月,漏尽欲朝天”(《奉和给事寓直》)。这情形等于是看着表准备上班,其认真严格的工作态度,一定会令皇帝放心。
我无法考证唐宋时代拥有漏壶的人,大致能扩展到哪些阶层,总归这东西不易普及,因为它的构成比较复杂,体型比较庞大,价格肯定也非一般百姓能承受。以唐朝初年吕才设计、制造的水漏来为例,它的台架子上有四个容器:夜天池、日天池、平壶、万分壶;下面还有一个名为“水海”的桶。为精确起见,这些容器最好是用铜设计打造——而仅这一套铜具,就使它成了“高科技”的奢侈品。所以,千万别相信那些诗词中出现漏、漏壶的文人,一定是能使用它的。“春漏”“漏尽”等等,不过是些意象而已。
南宋有位文官叫李彭老,与名重一时的周密、吴文英等诗人交好。有一次他纳妾,吴文英还献词祝贺。不知李彭老的《生查子》一词,是不是为心爱的小妾而写——
罗襦隐绣茸,玉合消红豆。深院落梅钿,寒峭收灯后。
心事卜金钱,月上鹅黄柳。拜了夜香休,翠被听春漏。
——如果李彭老家真的有漏壶,看样子是放在了小妾房间。而这可视为莫大的宠爱。至于“翠被听春漏”这一美态,就非常可信。他的朋友周密在《长相思》词中有道,“灯辉辉,月微微,帐暖香深春漏迟”。既然两人是好友,那么性情一定相近,所以周密提及春漏,说不定也是刚刚有了心爱的女人。
作为报时工具的漏、漏壶,被许多古人用在暧昧得化不开的脂粉味中,与现代名牌手表广告刻意植入的爱情味,颇有点相似。而手表对于中国人,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算很贵重的东西。据我父亲说,他年轻时与同事去食堂打饭,谁伸手能露出腕上的“上海牌”,大师傅都高看他一眼,勺子会舀得满一点——只因为他显得有“份”——这又与古代拥有漏壶的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