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斯,巡礼生活的老司机
印象里第一次接触的伊朗电影是《一次别离》,且前几次观看都失败了。它只能安静的躺在移动硬盘里,直到2012年冬日的某天。
就在一个多月前,我花光了8000多块私房钱买了一台能播放各种视频格式的48寸液晶电视机。从14寸飞跃到48寸的喜悦很难形容,或许那就是我追求“大银幕”脚步的开始吧。趁着那股热度,在起初短短的几十天里看了很多电影,其中本不该包含《一次别离》。

说回那天,大概是个星期天。前晚刚刚下过大雪,早上放晴阳光普照,是那种不能出去又心情大好的天气,严重适合在家看片。记得看完《钢铁侠2》后,想喝杯茶。清洗盖碗、茶杯、烧水、取茶坐下来准备选下一部电影的功夫,《一次别离》已经默默的被新电视自动播放了十来分钟,索性就着第二泡茶看了下去。好天气加上些东方茶叶玄学使人专注,让这部需要心境和时间打磨的伊朗电影在我脑子里持续发酵,整片出人意料的好。
很赞同一句话:“看电影这件事,你需要给电影时间,电影也需要给你时间”。有些电影靠观影者的情绪驱动,有些电影靠我们的阅历续命。很多本来出色的电影,在初次观看时并不觉得好(看不下去)的原因,大概就是当时的情绪不对或积累不够吧。而它们安静的存在着,只待一次机缘巧合,呈现在荧幕里的影像就能映入我们的头脑,为之一振的同时也会发出原来是部好片的感慨。这或许就是电影独有的魅力,更是时间的魅力。
事过多年,对于一直不善于总结和系统观影,也不太在意电影背后的东西,有一看一的人来说,逐步集中的看一些有延续性的导演作品,可谓是我自语影迷身份烙印加持下的进步。
对于孤立的电影作品的解读总会是一种感性层面的体会,而把这部电影放到导演生涯的作品线上来看,又会得到额外有趣而理性的认识,这样看来也颇有意思。
掐指一算《一次别离》后的几年,再也没有看过伊朗电影。看《推销员》已经是2017年了,由于前面对这个国家电影“出人意料”的感受,观看《推销员》时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阻力,一次性看完,观感依然不错。

近来闲来无事,看了豆瓣上一些关于伊朗电影佳片的总结,激起了我观看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作品的欲望。其实在观影前,我对这位耳熟能详的大师一无所知,翻看豆瓣时才发现很久前标记过他的一部电影《合法副本》。记忆只留下了比诺什那张醒目的海报,其他全无。

用大约一周时间把《生生长流》《随风而逝》和《樱桃的滋味》三部阿巴斯较具代表性的电影看完。观感与《一次别离》《推销员》那种用人物冲突推进剧情构成戏剧性,反映和批判社会的电影完全不同,它们完全没什么戏剧性。那是种大雪封山,手上只有一部,且观影途中还会犹豫关不关掉的电影。但当我睁大眼睛付出极大的耐心看完它们时,却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以至于在观看数日后,那些蜿蜒迂回的长路、近水远山的麦田以及挖土机散落的沙土掩埋的人影,长久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看过电影会萌生写点东西,转念又却没什么也写不出的念头。

《生生长流》:1990年伊朗西北部发生大地震,影片《哪里是我朋友家》的拍摄地点柯盖尔就在这个地区,导演带着儿子驱车前往那里寻找影片中的演员。父子俩沿路接触到的一个个劫后余生的村民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悲哀神态,而是积极投身到震后的重建工作,更加珍视生命,让人感受到经历过劫难的村民们的强大生命力。最后他们没有见到两位小演员,但有人说刚刚看见他们……
看后短评:一场地震巡礼,一首平凡人的赞歌。灾难面前,阿巴斯不是要震撼你,也不是要触动你,更没有悲天悯人,简单的只是呈现一段生活。路很长里面包含很多道理,聊聊天说说我们所知道的生活,它很简单——接受可以接受的一切,然后活着或死去。

《随风而逝》:一个小村子里来了一群工程师,村民们对这群外来人议论纷纷,好奇他们来此地的目的。其中一个工程师,对村里的一切都饶有兴趣。他每天跟随着村里的小孩到处查看,注意到有个生病的老太太,于是不停地打听老太太的病情。因为需要用无线电话和总部联络,而村里的信号不好,所以工程师每次都要跑到山上的墓地去接听。在山上,他发现有个村民总是在独自挖着坑,觉得好奇的他经常上前与这个村民聊天。突然有一天,如风般顺畅的日子发生了变化。山上村民挖的坑塌陷了,活埋了村民,医生前去奋力抢救村民,顺道发现那个老太太也在病危中。面对生命的逝去,工程师惆怅万分。
看后短评:像是在安静的世界里安插了一部摄影机,像是在静谧的纪录片中设置了一个人物,这一切似乎随着什么而动,是风?是生命?还是远不及预期的留白,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樱桃的滋味》:巴迪驾驶着自己的汽车,在遍布工地的郊外漫无目的的行驶,他搭载了一名入伍不久的新兵,和他讲述当年从军的经历,而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出钱要新兵掩埋自己自杀后的尸体,新兵惊慌失措,跑掉了。巴迪继续寻找埋尸人,可工地上的流浪汉、神学院的学生,全部拒绝了他的请求。一位在博物馆工作的老人巴格里登上了巴迪的车,巴格里曾经自杀,但最终为樱桃的甜美滋味所挽留,巴格里为了治疗儿子的病,应承下了巴迪的请托。巴迪在博物馆外踯躅,心中似乎产生了动摇……
看后短评:行走中的人生味道,长路,对谈,感悟,向死而生!
在初识者眼里,上面提及的三部其实是同一部电影。
它们都利用一个虚弱的“麦格芬”牵引着,阿巴斯平淡的把三段朴实的生活场景截取到他的景框里。老司机开破车,不断的从车窗看外面,不断的行走迂回,不断的有人上车下车,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看到最后是寻找震后的两个孩子,是等待一个老妇人的死讯,还是自己要死,起初不说清不道明稍有期盼的原由统统不在重要了,相反额外得到了许多别的滋味。我把它们定义为有伊朗特色(或阿巴斯独有)的公路片,像是在真实的生活中摆放了一部摄影机拍摄纪录片,又在纪录片里安插了一个角色“度”人们的生活。
长镜头是阿巴斯惯用的电影语言。在几乎没有时间跨度的三部电影里,连续的长镜头在还原人们朴实生活的同时又增加了电影的临场感。而电影的地域跨度又很大,在大范围的场面景调度中,片中的人物(车)在不断的行走中,遇人载人遇物拉物。绵延的路看似随机的相遇,使起初安插在电影里有些突兀的视角人物,渐渐融入到阿巴斯想要展现的生活里,而本来就生活在里面的人们也自然而然的被生活本身突显出来,没有丝毫被编排的迹象。(写到这里突然体会到这样拍电影是有多难。)
死是许多导演终生追求的电影母题,阿巴斯的不同是从来不刻意拔高或贬低生死。在“记录”普通的人看待寻常生死的生活中,不经意间他就做到了向死而生,升华了些一直存在的东西。无论是等死、看死和寻死的过程中,三部电影的剧中角色到最后都无一例外的看到了生的朴素性伟大。在伊朗宗教和地域性特色的包裹下,阿巴斯告诉我们,死是肯定的但生也是必然,都是生活的选择。你希望死的人未必马上死尽管她奄奄一息。当你改变想法想帮她继续活的长久些也是办不到的。一场灾难里死了很多人,而活着的人也就那么继续生活,活着就要不停的行走,死了便随风逝去。生生长流是生命的延续,随风而逝是生命的转念,活着才能品尝樱桃的滋味,死了也还有他人活。
在镜头的一近一远间,阿巴斯开着不同的车巡礼了他所生活的那片土地。悄无声息的就展现了小村落的美。一场灾难的悲壮轻易的就被人们平凡生活的伟大掩盖。一个中产阶级的内心煎熬也抵不过果实滋味的回味。
阿巴斯这位老司机从来不用镜头去创造奇异梦幻的世界,他只延用自然的光谱,呈现原原本本的生活。而我和你一样,已经上了他那辆总是担心会没汽油的老爷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