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时期的爱情
标题:病痛时期的爱情
发信人: Ceddy (支离破碎~~我的精神家园),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病痛时期的爱情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Aug 8 15:14:35 2000)
病痛时期的爱情
Ceddy
这几天我的心脏好像出了问题。它经常无缘无故的突然狂跳不已,让我一阵阵心慌 意乱,多次几欲倒地。
我知道这是我2个月以来熬夜的恶果,是我烟酒无度的恶果,是我终日抑郁的恶果。
此刻我正躺在我松软的床上,墙壁的一侧是suede的几个cool男孩的海报,另一侧 是我们学校出售的毕业T恤。我连躺着看一会儿书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的胸口上平摊着一本米兰昆德拉的《生命无法承受之轻》,可怜的右乳房还在毫无缘由的隐隐 作痛。屋子里很闷。我感到呼吸艰难。
没有任何征兆的病痛使我感到无比沮丧。我在这个不能逃避也不能睡去的时刻开始 反省自己的生活。首先我考虑的是我的生活中到底有些什么,还缺少些什么。这个 看似简单的问题折磨我脆弱的心脏已经很长时间了。问题就在于我他妈根本不知道 我在需要些什么,但是我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在倍受煎熬,我感到我是那么的需要着 某种东西,我在等待它的突然出现,然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完美无缺,我也能 像其他阳光女孩一样每天面带合理微笑昂首挺胸走进我的明天,我也能够对自己对 我们的未来充满信心……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找到那种踏实的感觉,那种脚踩在坚 实的土地上的感觉,它会让我幸福,让我不再惧怕漫长的黑夜和无望的明天。
作为一个在全国著名的理工科院校的数学专业成功毕业的一名混混,我开始按照逻 辑对我的生活现状进行推理。一个我曾经仰慕的老师这样为幸福定义:第一是有事 做,第二是有希望,第三是有人爱和有爱人。于是我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的算,嗯 ,我还要念书,念书应该算有事做,还是挺不错一事儿;希望,什么叫希望呢?年 轻算希望吗?可我在丧失一些年轻人应该具有的东西,信念、执著、热情、激情… 我整天像干涸的湖底的鱼一样躺在我的床上做等死状,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做思 想的可怜奴隶在精神的地狱里饱受煎熬……我还年轻,可我已经老了。我的病痛的身体和我的病痛的眼神,我在自己的身体里绝望的嚎叫,在随时会突然无故醒来的 梦中浑身无力,头晕不已。总之,幸福的这个条件我的现状大概是不能满足,还有 必要去验证下一条么?
Tin,我的爱人,在这个无助的时刻我感到我是那么的需要你,需要你在我身边, 需要你的手臂来阻止我无望的下滑,需要感觉到你的心跳为我散去压在我心头的乌 云,需要你给我一个即使一无所有依然能够坚定的活下去的理由,需要你默默的让我知道什么是我们想要的幸福……
我搂着一只玩具熊在床上翻来覆去,由于小的时候家里没有富余的钱给我买一个和 邻居家小女孩一样的金头发会闭眼睛的有漂亮衣服的洋娃娃,我至今对娃娃和毛绒 玩具一类的东西有着某种病态的依恋。但是我尽量在掩饰着这种病态的爱怜,正如 我企图掩饰所有被我自己认为是不正常的想法和欲望。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小的时 候我觉得她很漂亮,现在依然觉得。我只是希望我能够好好对她,用塑料盒子假装 盘子给她做好吃的,用花手绢给她做披风,然后搂着她在黑暗的房间一起睡去,并 且我知道明天醒来我就会和她一样漂亮,一样幸福,最重要的是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永远不会分开。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阿!
我记得我第一个男朋友蔚冬曾经对我说过。
他在灯下握着我的手说过,他在拉着我在冰冻的未名湖上奔跑着看星星的时刻说过 ,他在暴雨一样的吻落在我的面颊上的时候说过,在一起醒来的清晨发现我们的手 一整夜都握在一起时说过……他的誓言令我心甘情愿的忍受和承受一切,甚至在爱 情已经变得模糊和含混的时刻仍然一如既往的爱他,在他走后的日子里伤口溃烂血 流如注……
呵呵,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仅仅出于我一相情愿的幻想。我从来没有真正 发自内心的爱过一个人,我身边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们喜 欢我正如我需要他们,他们会陪我度过许许多多的日子,让我有人可以聊天,有人 可以陪着吃饭喝酒看电影听音乐,有人为我打发寂寞和无聊,但是我却依然孤独。
无论拥有爱情还是没有,无论是有人陪伴还是独自一人,在所有时刻我都孤独。
我在自己的体内伤心的嚎叫,唯有自己的心脏能够感受到这样的震撼,所以现在它 病了,它无法独自承受这么久的压力,它说它不想这样下去了,它说它累了,它需要休息。
恩,事实上我是很忌讳给别人压力的。我知道正是压力使我失去了蔚冬。也失去了 自己的纯真年代。于是我只对我身边的男孩子说:我要你骗我一次,说你永远不会 离开我,告诉我什么是相伴相依。他们通常是先沉默2-3分钟,然后茫然的说出或者从网线的另一端的键盘上敲出这几个字,而当我听到或者在屏幕上看到这样的字 ,我就立即闭上眼睛,感受那种幻觉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快感,那种心理上的高潮的 感觉令我浑身发抖,心肌痉挛。我像一个真正的瘾君子一样沉迷于这种幻境带来的 喜悦,每次得到这句我梦寐以求的谎言之后我都感到无比的满足。我觉得世间除了这样的谎言以外我别无所求。真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为我担心。我会喜欢他们,也会在瞬间把一切都遗忘。你 相信吗?
我不会因为他们伤害了我或者我伤害了他们而感到痛苦,我痛苦只不过因为我所追 求的完美只在那句话出现的瞬间存在,下一个时刻就灰飞烟灭永远消失。我伤痛于 那些消逝的完美时刻,正如我在洒满夕阳的站台上紧紧拥抱就要道别的tin,我会在那些时刻流下泪水,那些由完美裂开的碎片,每一片上面都有一只凝视我的眼睛。
丫丫来电话了。丫丫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动人。丫丫说亲爱的你好吗?丫丫说你今 天还郁闷吗?我的心一下子被抛到那些个一起生活的日日夜夜,丫丫总是在早上醒 来的时候隔着两层帘子问我"你醒了?"然后我们一起赖在床上开始郁闷,新的一天 开始了,我们为随时到来的明天感到无比困惑与迷茫。丫丫你说我们有可能回到过 去吗?丫丫你说我们最后能找到我们的幸福吗?可是此刻我的胸口就像压着一块大 石头,我无法呼吸,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在丫丫的声音里是那么虚弱,
我说,你上班累吗?丫丫说累呀累的我都没劲儿郁闷了。我是那么想抱着她,就像 毕业晚餐上我抱着她一样,我记得那时候我哭的也像现在一样呼吸艰难,我记得丫 丫也抱着我,丫丫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丫丫就那样抱着我,在无声之中流着眼 泪,不时用纸巾擦一下脸。那些时刻的记忆是如此清晰,没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我 知道泪水无法挽留一切,所有的美好事物都在我们意识到它们的美好之前消失,让 我们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然后又会有新的美好出现,然后我们依旧浑浑噩噩不知所 终的活着,一直到无法承受病痛的痛,一直到死。
我没有要求丫丫骗我一次,因为我知道丫丫不会离开我。即使我们毕业了我们分别 了我们不再睡在一间屋子里,不再抄同一份作业,不再憎恨同样的课堂,丫丫还是 不会离开我,丫丫就在我的书柜里,身穿着学士服,站在我的旁边,面带熟悉的笑 容;丫丫就在我生活的所有角落,在那里看护着我,在我哭的时候给我递上一条毛 巾。
我的心脏又开始跟我闹别扭,它威胁我使我不能够对丫丫诉说我此刻的感觉,我不 能说我爱她,我不能说她对我很重要,我只有对着话筒喘着粗气,声音微弱的问,单位的饭有没有9食堂的好吃?我让丫丫也和我一起陷入了对往日生活的追忆之中,丫丫在电话的另一头开始沉默,在这种沉默之中我们的心灵是如此接近如此的密不可分。
我就那样躺在床上和丫丫在这个世界的两头沉默着。我不想告诉她我病了,我不想 让她为我难过。我觉得在我和丫丫中间有一种很难说的清楚的感情,我最后认为那 是依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我周围的人产生这样的感情, 只有他们在我身边时我才感到安全我才不会惧怕黑夜我才承认我感激我的生活我才会相信所谓永恒。我扔掉怀里的玩具熊,抓紧话筒,仿佛举着我生命里不倒的旗帜。
我接到皮皮的E-mail很是惊讶。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打开收件箱删除了一些广告什么的之后我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址寄来的信。我打开它的瞬间丝毫没有想到掀开 了这一角就等于掀开了皮皮的全部。那封信的题目叫做《叹息的墙壁》。皮皮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皮皮会弹吉他会随着琴声唱郁冬的《相约》罗大佑的《童年》,皮皮的嗓音极适合唱民谣味道也把握得恰到好处。皮皮会和我一起坐在西大操场旁边的栏杆上抽4块5一包的"中南海"喝2块钱4小袋的酸奶。在那些不容易忘记的日子里,皮皮、丫丫、正哥还有我我们总是在晚上九点以后霸占14食堂的一张桌子摆上扎啤和花生米过所谓"荒淫"的生活。有一次大伙喝酒玩21点约定谁输了就站起来向整个食堂里的人大喊一声"我是猪",皮皮很不幸的中了一彩,皮皮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就站起身来,像个要就义的烈士一样高声喊"我是猪--",皮皮脸上的表情深深打动了我,那是一种自虐之后的快感,皮皮的脸在食堂昏暗的灯光下阴晴不定,所有的自嘲与悲怆在灯影里表露无遗。
是的,我一直认为皮皮有某些难以示人的伤痛经历,因而变得颓废消沉。皮皮坐在宿舍里的方桌子上在越来越暗的暮色里把烟点亮,皮皮经常会喝醉,皮皮在喝醉了之后也会痛哭流涕。皮皮从来不告诉我他为什么觉得什么都没劲,但是我可以理解皮皮的感受。
皮皮在信里告诉我他是同性恋。
尽管我平时爱看一些边缘电影尽管我一直认为我理解恋情哪怕是不正常的恋情,在我看到皮皮的信时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皮皮说他甚至不存在双性恋的可能,他说他看到女孩子也会知道她们是否好看也会知道她们的曲线是否优美,但他对女人的身体没有欲望。他只可能爱上男人。皮皮在信里对我诉说了他对一个男孩将近3年的迷恋,皮皮说因为这份绝望的恋情他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和所有爱好,他把他的精力全都用来痛苦了。我的心脏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开始频率过快的跳动令我无比 恐慌,我觉得自己虽然坐着但仍有一种要倒下去的趋势。
结果是我又弱了一把。我跑到阜外医院做了全套的心脏检查结果是屁事没有,大夫给我开了一些叫做"谷维素"的药片跟我说回家好好休息。可我还是觉得心脏不得劲,我无缘无故的就觉得疲倦和眩晕。我半躺半靠的窝在床上看玻璃窗上反射的夕阳,我觉得自己真的病了。
我想起丫丫爱上过一个有女朋友的男孩,丫丫被无望的爱情折磨得脸色难看整天长吁短叹。
我想起皮皮爱上过一个男孩他每天在极端恐惧和自责中睡去在噩梦中一身冷汗的醒来。
我想起我喝醉了在自己胳膊上烫烟花,我需要一个痕迹使我相信使我永远记得我身边的那个男孩和病痛的爱情。
我想起来我们在很亮很亮的街上紧紧拥抱我听到那个男孩在我耳边说:别害怕。咱们永远不分开,咱们永远在一起。我的肢体已麻木,我的思维已混乱,我的头顶是满天的星斗,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已化为灰烬。
然后我就觉得我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或者说我认为自己找到了。
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年代什么可以拯救我们。
结局。
结局是这样的:丫丫不顾我的劝说依然对那个脚踩两只船的傻逼一往情深,并且对我说"爱不后悔";皮皮后来就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呼他他从来不回,后来一次路过 三里屯,在某个喧嚣的酒巴里我看到一个酷似皮皮的身影在玻璃橱窗里面晃了一下。我没有进去找他,我想我理解皮皮的选择,我会为他在生活的舞台下鼓掌喝彩。
而我,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坐在电脑前妄图构思一篇小说,我的心脏一直没有查出毛病,但我就是觉得我病了,这种病痛表现在我对我所爱的人的难以言表的依恋,他肩膀上的牙印可以证明一切。
Tin,我在床上纯洁的想你,我没有别的力气,tin,我要你坐在床边给我念安徒生的童话,我要你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胸口,放在离我的心脏最近的乳房上,tin,我要你在白纸上画下一个我,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画下我们的梦想,画下永远,tin,和我在一起你觉得累吗?我要你抱着我再骗我一次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tin,你要我的心吗?你要我的血吗?……我要你在我身边,我的爱人,只有你能拯救我,你让我感到安详,你给我我想要的幸福。
2000/8/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