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植物园搭讪实录

路旁的痒痒树，学名紫薇花

和大学相恋如今异地相处的女友不欢而散之后，我常沿着植物园的主圈道跑步散心，多是傍晚晚饭后，天边飞着晚霞，另一侧的欢乐谷喊叫声不断。

跑步过程中可以碰上一些着装暴露的年轻少女，面容姣好，身材出众，穿着短裙或者牛仔短裤，这是男人们大饱眼福的时刻。如织的男男女女，大多数给人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唯一让我记住的是一个长发女孩，她乌黑的头发垂到腰际，发带从中间一结，很散漫的样子，迎面相对时，她的眼睛依然低垂，始终盯着地面，拿着手机，插着耳线，边跑边听音乐，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

屡屡相遇，她来我回，我跑她走，直到有一天，听到一种节奏鲜明的“嚓嚓”声，我立即断定是她，回头一瞧，四目相对，她递来一个漠然的眼神，样子却是极可爱的。

大动脉走厌后，我开始探索毛细血管的秘密。天还不会黑透，树上的知了“嘶嘶”叫个不停。喜欢小路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有的在园内打电话，交流业务，一个男人说：“不可能了，这是最低的报价，不然没办法谈了。”

有和朋友讨论职场的趣事的，“你说他是不是男人？拈轻怕重，男人有这么心胸狭窄的吗？”

还有人躲在自以为不被发现的树下小便，“哗哗哗”。

有一天，我在小道旁的长椅上坐下，背后是整齐划一的迎春花，厚厚一层，随小道盘旋，花自然早已经凋谢，隔开了后面的小园子，那里有几棵合欢树，被十几株一人高的木槿包围。

“不是开玩笑吧，你为什么今天才讲。”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没办法，”男声传来，很是沮丧，“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咱们是打工的，不是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吗。”这奶油小生的声音，让我莫名觉得，说话者应该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眼镜男。

对语声越来越清晰，即使闭耳不听，他们的谈话也会钻进耳窝。一层又一层的植物景观，重重叠叠，里里外外，几米之内还坐着一个人，谁也意料不到。

“怎么会这样？”女孩非常遗憾。

眼镜男叹息一声。

随后，长长的对话就在不远的地方细致地进行起来。我运用自己刚刚失败的交往经验，配上想象力的发挥，已经能猜出他们争吵的大概了，大致是这样：女孩终于说服家人，从另一个城市前来投奔，三个月未到，女孩的工作也刚刚适应，没有想到，相恋两年的男孩明天就要被派往他地，大有长期驻扎的趋势。

“你怎么能这样，你对我的要求，我都能做到，至少努力在做，我放弃了喜欢的编辑工作，来这里找你。你不希望我和男同事吃饭，我从来没有。”女孩已经哽咽，“你说我的大腿比悬铃木还粗，我天天跑步……可你呢，就不能为我做出一点点牺牲吗？”悬铃木，呵呵，我在心里笑起来。

女孩想知道他为两人的感情付出了多大程度的努力。眼镜男说“竭尽全力”，女孩自然不信，那几棵合欢树使劲摇头。我则在长椅上生气，很明显嘛，男孩没有承担自己的责任，直觉告诉我他不够爱她，移情别恋也说不定，我的前女友就是这样，她包容我的不善言辞，我的薪水微薄，但突然有一天，她的包容一夜间消失了，分手后我才意识到，那开宝马的富二代就是在那一夜对她展开攻势的。我身后的女孩是感受不到男人的虚伪，还是无法自拔后的自我欺骗呢？我气呼呼又静悄悄地离开了。

大动脉的轮滑爱好者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每天到植物园跑步的原因有几个？

前提条件必须说清楚，这个男人年纪尚轻，未婚，刚刚与相恋三年异地相处的女友分手，平时懒懒散散，能吃能喝能睡，但是不长肉，工作于五公里之外的大学科技园，同事中男多女少。

多次，兄弟小白邀我去喝酒，我以在植物园跑步为由将其拒绝，他有了以上一段陈词，陈词与语气有一个共同的指向，即刚刚失恋的我，需要开启一段新感情以填补空虚、失落的内心。我无从回答，也许跑步能让眼睛里的事物流动起来，挤走心中的惆怅。

我在园子里认识了不少植物，紫薇花、随意草、小雏菊，打听它们的名字成了我热衷的活动，或者问路人，或者发状态问网友。到了八月份，只要是开着的花，无论大小，我能一一辨认。

“看这个，小妹妹，知道它叫什么吗？它叫痒痒树，”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玩轮滑时跌倒，擦破了手掌，哭起来没完，我以大哥哥的形象加入了她爷爷奶奶的阵营，帮她包扎伤口，哄她开心，“知道为什么吗？……瞧，它怕痒。”

我轻轻挠挠向下垂的枝条，枝头的花叶像被点中了笑穴一样抖动起来。小女孩注意力被吸引，止住哭声，抹了一把眼泪，要我告诉她怎么做到。

“痒痒树跟人一样就是怕痒的，你轻轻地挠一挠，试试。”小女孩笑了，越笑花枝颤动得越厉害，那样子看起来像是满树粉红的花朵爆出的欢笑。我正为自己的成功感到得意时，“咔嚓咔嚓”的声音传进耳来，我抬头一瞧，一个人拿着手机正在给我和小女孩拍照。

“你在做什么？”我问。

“不介意，我发一条微博吧，你刚才的话很有爱啊。”

我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个爱好长跑、长发及腰的女孩吗？我这才意识到，她的影像几乎飘渺到我的脑际之外了。她笑起来甜美，面颊白皙，在一件粉白低领短衫的衬托下，仿佛是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发微博可以，不知道互粉一下介不介意。”

“哈哈……你这搭讪的方式很直接哟。”

“分明是你搭讪我的，哈哈哈……”

“这样吧，如果你能跑过我，就答应你。”女孩“嚓嚓”已经跑起来，我立刻追上去。

“你好像很能跑的样子，像你这么有毅力的女孩不多了。”

“以前跑步是为了别人，我前男友说我的大腿粗得就像悬铃木，现在跑步是为了我自己，让眼前的东西流动起来会忘记很多不愉快的事……”道旁排列整齐的粗粗的大树——悬铃木哗哗地笑起来，树上的球状果实“波伦伦波伦伦”摇晃着。几个月前的一幕一闪，那个满腹委屈的女孩没有让我失望，因为“前男友”这三个字，我的肚腹中有种莫名的舒适感。

“你前男友是不是，去了南方？”

“你怎么知道？”

“他是不是不允许你和男同事吃饭，对你越来越苛刻？尽管你为他牺牲了很多。”

“对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吧，十天之后，如果你能跑赢我，就告诉你。”

毛细血管落花缤纷

小道旁的蔷薇

七姐妹

荚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