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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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释疑】 第22篇 唐僧肉吃了真可以长生不老吗？
释疑第20回（佛教为什么要策划西天取经？）说到西天取经的真实目的：
一是要传播佛的福音，和道家争夺人间的香火；
二是要扫除和收服地方势力。
有善良的唐僧和爱管闲事的孙悟空在，救苦救难、传播福音当然没问题。但是要扫除和收服地方势力，就没这么简单了。这些地位势力完全可以不去招惹唐僧一行啊！
这个时候，一个让妖怪们无法拒绝的东西出现了——唐僧肉。妖怪们是吃不到蟠桃和人参果等高级货的，但妖怪们也渴望长生不老。所以，对于妖怪们来说，路过的唐僧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唐僧在，即使有生命危险，妖怪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那么，唐僧肉吃了，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吗？先看妖怪们是怎么说的：
白骨夫人：“几年家人都讲东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蝉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体。有人吃他一块肉，长寿长生。” 金角道：“我当年出天界，尝闻得人言：唐僧乃金蝉长老临凡，十世修行的好人，一点元阳未泄，有人吃他肉，延寿长生哩。” 他（红孩儿）数年前闻得人讲：“东土唐僧往西天取经，乃是金蝉长老转生，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块肉，延生长寿，与天地同休。” --------神奇的分界线-------- 鼍洁道：“昨日捉得一个东土僧人，我闻他是十世修行的元体，人吃了他可以延寿。欲请舅爷看过，上铁笼蒸熟，与舅爷暖寿哩。” 灵感大王：“一向闻得人讲：唐三藏乃十世修行好人，但得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不期他手下有这般徒弟。” 独角兕大王笑道：“我这里常听得人言：有人吃了唐僧一块肉，发白还黑，齿落更生。幸今日不请自来，还指望饶你哩！” 女子（蜘蛛精）道：“我等久闻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体，有人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故此拿了他。” 小钻风（狮驼岭）：“……不知那一年打听得东土唐朝差一个僧人去西天取经，说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块肉，就延寿长生不老。只因怕他一个徒弟孙行者十分厉害，自家一个难为，径来此处与我这两个大王结为兄弟，合意同心，打伙儿捉那个唐僧也。” 国丈才说：“那东土差去取经的和尚，我观他器宇清净，容颜齐整，乃是个十世修行的真体，自幼为僧，元阳未泄，比那小儿更强万倍。若得他的心肝煎汤，服我的仙药，足保万年之寿。” 老妖（南山大王）：“我这一向，常闻得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罗汉，有人吃他一块肉，可以延寿长生。”
仅从妖怪对唐僧肉的描述里，就暴露了两个疑点：
1、唐僧肉传言存在两个版本。
乍一看，关于唐僧肉的说法是一样的。但仔细看，妖怪们的说法并不一致。十个妖怪的前面三个，即白骨夫人、金角和红孩儿，认为（听说）唐僧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原因有两个：金蝉子临凡；十世修行的好人。后面七个妖精，认为原因只有一个：十世修行的好人。也就是从鼍洁开始，妖怪就没再听说唐僧是金蝉长老转世。
为什么唐僧肉传言会有两个版本呢？这得从一条神奇的分界线说起。
在红孩儿和鼍洁之间，有一条神奇的分界线，笔者取名泛西海分界线。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因为鼍洁是从西洋大海趁潮到的黑水河，想必雨季时黑水河与西洋大海是联通的：
那老人磕头滴泪道：“大圣，我不是妖邪，我是这河内真神。那妖精旧年五月间，从西洋海，趁大潮来于此处，就与小神交斗……” 沙僧与那河神迎着道：“师兄，你去时从空而去，怎么回来却自河内而回？”
可以认为，从鼍洁开始，取经团队就进入了泛西海地区。看地图我们可以知道，印度是被印度洋环抱的一个半岛。我们也可以推测，西牛贺洲被西海环抱的那部分，就是天竺。进入泛西海地区，就是进入了佛教势力的辐射区。在泛西海地区的妖怪，知道了唐僧是佛祖二弟子金蝉长老转世，还敢吃唐僧肉吗？
笔者猜想，散播唐僧肉消息的人就是怕佛祖二弟子的名头太大，吓跑了一些地方势力。于是，传言才有两个版本：在佛教势力辐射不到的区域，唐僧是金蝉子转生、十世修行的好人，以增加传言的可信度；在泛西海地区，唐僧只是十世修行的好人，这样才不至于把妖精吓跑。
从唐僧肉传言的两个版本可以看出，在唐僧肉传言上极可能存在着人为杜撰。这给唐僧肉传言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2、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的逻辑不成立。
由于前面三个妖精说“金蝉子转生”和“十世修行的好人”，而后面七个妖精只说唐僧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因此，只能认为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而“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这个事实将摧毁人参果和蟠桃存在的意义。
如果真是如此，长生不老肉非常容易实现量产。地府在佛教掌握之中，福禄寿三星在佛教得支持下参与地府管理。他们完全可以通过编辑生死簿、控制六道轮回制造一大批活人参果。按照唐僧的情况，只需要五百年就可以生产出来，生产效率比蟠桃和人参果不知道高多少倍。这么好的唐僧肉，神仙都想讨一片来吃吃啊！毕竟，神仙的长生也要费不少功夫：
银角道：“若是吃了他肉就可以延寿长生，我们打甚么坐，立甚么功，炼甚么龙与虎，配甚么雌与雄？只该吃他去了。等我去拿他来。”
如果“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了可以长生，寿星为何还要派他的坐骑去拿小孩心肝制药呢？这既麻烦，又损害他的形象。直接造一批十世好人不就行了嘛！
由此可见，“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除了唐僧肉的传言里直接暴露出的两个疑点之外，原著中的一些细节还暴露了一个重大疑点：
3、有人在四处散播唐僧肉传言。
不少读者极容易理所当然地认为，唐僧肉传言在妖怪内部自发传播、妖尽皆知。其实，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上回（奎木狼为什么不吃唐僧肉？）笔者提到，奎木狼没有听说唐僧肉传言。除此之外，书中没有听说唐僧肉传言的还有黄花观观主（蜈蚣精）：
女子道：“师兄原不知这个委曲。那和尚乃唐朝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今早到我洞里化斋，委是妹子们闻得唐僧之名，将他拿了。”道士道：“你拿他怎的？”女子道：“我等久闻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体，有人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故此拿了他。后被那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把我们拦在濯垢泉里，先抢了衣服，后弄本事，强要同我等洗浴……我们特来投兄长，望兄长念昔日同窗之雅，与我今日做个报冤之人！”
女子（蜘蛛精）说，拿了唐僧。道士（蜈蚣精）说，拿他干什么？就凭这一问一答，足以证明蜈蚣精不知道唐僧肉传言。是来不及告诉，或者不方便告诉吗？不是。
因为蜘蛛精已经知道唐僧肉传言很久了：
女子道：“我等久闻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体……”
而且盘丝洞距离黄花观很近。孙悟空等人烧了盘丝洞，一会的功夫就到了黄花观：
却说孙大圣扶持着唐僧，与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来。不半晌，忽见一处楼阁重重，宫殿巍巍。
那么蜘蛛精为什么不告诉蜈蚣精呢？请读者认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假如有一位老神仙告诉你，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可以挖出一颗大钻石。你会告诉别人吗？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告诉别人。因为钻石只有一颗，别人知道消息挖跑了，就没有了；即使没挖跑，所谓“见者有份”，挖到也要忍住心痛分一份出去。
笔者觉得，正常人只有两种情况下会跟别人说。一是找到这颗钻石后，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告诉父母、妻子：发财啦！二是，挖了半天没有挖到，于是决定找一个靠得住、信得过的人（最好是亲朋）一起来挖，挖到之后两人分成。
无独有偶，原著中的妖怪向别人提起唐僧肉，也是这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自己搞不定的时候。虽然心疼要多几张嘴分肉，但是少吃几口总比吃不上好。所以，自己搞不定了，那还是找帮手吧。例如蜘蛛精搞不定，就去找蜈蚣精。金角、银角搞不定，就去请他们的母亲带幌金绳过来：
二魔道：“叫那常随的伴当巴山虎、倚海龙来。”二人跪下。二魔吩咐道：“你却要小心。”俱应道：“小心。”“却要仔细。”俱应道：“仔细。”又问道：“你认得老奶奶家么？”又俱应道：“认得。”“你既认得，你快早走动，到老奶奶处，多多拜上，说请吃唐僧肉哩，就着带幌金绳来，要拿孙行者。”
大鹏金翅雕搞不定，就拉了两个兄弟一起干：
小钻风（狮驼岭）：“……不知那一年打听得东土唐朝差一个僧人去西天取经，说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块肉，就延寿长生不老。只因怕他一个徒弟孙行者十分厉害，自家一个难为，径来此处与我这两个大王结为兄弟，合意同心，打伙儿捉那个唐僧也。”
第二种情况，吃唐僧肉的时候，叫来至亲。例如红孩儿要吃唐僧肉的时候，派人去请父亲牛魔王，连叔叔如意真仙都没请：
妖王道：“你与我星夜去请老大王来，说我这里捉唐僧蒸与他吃，寿延千纪。”
金角和银角要吃唐僧肉，只请了母亲，没有请舅舅：
二魔道：“叫那常随的伴当巴山虎、倚海龙来。”二人跪下。二魔吩咐道：“你却要小心。”俱应道：“小心。”“却要仔细。”俱应道：“仔细。”又问道：“你认得老奶奶家么？”又俱应道：“认得。”“你既认得，你快早走动，到老奶奶处，多多拜上，说请吃唐僧肉哩，就着带幌金绳来，要拿孙行者。”
其实，如果不是金角银角搞不定孙悟空，他们还不一定请不请九尾狐狸——九尾狐狸应该不是亲生母亲！
所以蜘蛛精不把唐僧肉的传言告诉蜈蚣精，就是怕师兄来分一份。直到蜘蛛精发现仅凭自己是吃不上唐僧肉的，才把传言告诉师兄。在此之前，她们连师兄都不告诉，会告诉别人吗？同样的，西天路上的妖怪知道了唐僧肉传言，会告诉其他山头吗？当然不会。
之所以会让大家产生一种西天路上妖尽皆知的错觉，原因有二：
一是原著作者有意误导读者上当；
二是读者不知不觉忘记西天取经的时间（十四年）和距离（十万八千里）跨度，以为妖怪是一个接着一个，其实平均一年、隔一万里才一个。
一方面，妖怪们不会向外散播唐僧肉传言；另一方面，唐僧肉传言却传播得如此之广。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某人”在不断地向外散播唐僧肉传言。不仅如此，“某人”传播唐僧肉传言还是有选择的。例如蜘蛛精和蜈蚣精这里，“某人”只告诉了蜘蛛精唐僧肉传言，但没有告诉蜈蚣精。
“某人”为什么要散播唐僧肉传言？又为什么要有选择地散播唐僧肉传言？他到底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引“妖”出洞？
综上以上三点，笔者断定唐僧肉的传言是假的。
传言在妖精圈里传播，满足了造谣者的特殊目的，也满足了广大妖精对于长生不老的美好愿望。虽然谁都不能保证是真的，但是妖精们还是选择了相信。
妖怪们怀着美好的憧憬，前仆后继，纷纷失去性命或自由。
那么，到底是谁散播了唐僧肉的传言呢？请听下回分解。
●待续●
注： 原文引用版本为作家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吕薇芬校注《西游记》世德堂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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