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生活的复杂,存留心中的欢喜
很久前就知道《茱萸集》,却一直无缘读到。《茱萸集》是汪曾祺先生在一九八七年应台湾联合文学出版社邀约,亲自编选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台湾联合文学出版社称全书“依序编年,具有多样的情节结构,及其散文之抒情笔调。允为汪曾棋小说创作之定本”。
没想到在今年却有幸读到简体新版。“为满足广大读者需要,鹭江出版社首次推出精装新版,简体横排,精心编校,向汪曾祺先生致敬”。
新版书名《欢喜在人间:汪曾祺自选小说集》。无论是腰封上的“”还是封面上的“君若亦欢喜,携归尽一樽”,都有一个“欢喜”,想着就到书中去找寻这种欢喜吧。
没想到,读第一篇《小学校的钟声》就找到另一种欢喜—喜欢。
《小学校的钟声》大约写于一九四五年,是汪曾祺先生自己认定的“可以作为那一时期的代表”。
故事很简单,以小学校的钟声串起一个年轻人的回忆—十九岁时一次船上的偶遇。
让我喜欢的是这篇小说的语言,第一人称的叙述,流动的思绪,流动的画面,流动的语言,所展现出来的象流动的旋律缓缓流过心间。
“小学校里的欢声和校园里的花都溶解在静沉沉的夜气里。那种声音实在可见可触,可以供诸瓶儿,一簇,又一簇。我听见钟声,像一个比喻。我没有数,但我知道它的疾徐,轻重,我听出今天是西南风。这一下打在那块铸刻着校名年月的地方。校工老詹的汗把钟绳弄得容易发潮了,他换了一下手。挂钟的铁索把两棵大冬青树干拉近了点,因此我们更不明白地上的一片叶子是哪一棵上落下来的;它们的根鬍已经彼此要呵痒玩了吧。又一下,老詹的酒瓶没有塞好,他想他的猫已经看见他的五香牛肉了。可是又用力一下秋千索子有点动,他知道那不是风。他笑了,两个矮矮的影子分开了。这下敲过一定完了,钟绳如一条蛇在空中摆动,老詹偷偷的到校园里去,看看校长寝室的灯,掐了一枝花,又小心又敏捷:今天有人因为爱这枝花而被罚清除花上的蚜虫。“韵律和生命合成一体,如钟声。”我活在钟声里。钟声同时在我生命里。天黑了。今年我二十五岁。一种荒唐继续荒唐的年龄。”——场景、感觉、想象合成一体,慢慢读来,一种闲散的感觉,“试问闲愁都几许”。
“靠着舱窗,看得见码头。堤岸上白白的,特别干净,风吹起鞭炮纸。卖饼的铺子门板上错了,从春联上看得出来。谁,大清早骑驴子过去的?脸好熟。有人来了,这个人会多给挑夫一点钱,我想。这个提琴上流过多少音乐了,今天晚上它的主人会不会试一两支短曲子。夥,这个箱子出过国!旅馆老板应当在招纸上印一点诗,旅行人是应当读点诗的。这个,来时跟我一齐来的,他口袋里有一包胡桃糖,还认得我么?我记得我也有一大包胡桃糖,在箱子里,昨天大姑妈送的。”——生动的船舱观望图,象一段电影画面。
“要弟弟为我拍一张照片。呵,得再等等,这两天他怎么能穿那种大翻领的海军服。学校旁边有一个铺子里挂着海军服。我去买的时候,店员心里想甚么,衣服寄回去时家里想甚么,他们都不懂我的意思。我买一个秘密,寄一个秘密。我坏得很。早得很,再等等,等树都绿了。现在还只是梅花开在灯下。疏影横斜于我的生日之中。早得很,早甚么,嗐,明天一早你得动身,别尽弄那花,看忘了事情,落了东西!听好,第一次钟是起身钟。”——写梅花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巧妙的运用在这段中,当前的思绪和昨晚的场景、对话无缝的衔接在一起,转换自然流畅又清楚。
越读越喜欢,短短几页却能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