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复联3》看漫威宇宙的深层结构

漫威十年，英雄辈出，迷影无数，阶段性目标，已经达成。

这次的《复联3》，既是布局多年后的大爆发，也是一次精兵简政。真正的灭霸，是制片人和导演，为了让这支超级英雄队伍良性发展，必须消除冗余，丢掉鸡肋。

于是，灭霸一个响指，十几名英雄折腰。这里面，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也有一时假摔，准备东山再起的。

看懂《复联3》的“裁员逻辑”，也就懂了漫威宇宙。

漫威宇宙，谁走谁留

在灭霸打响指前就领盒饭的，一个是幻视，一个是洛基。这两位如无意外，将永远告别。

幻视的死，从表面看，是因为他脑袋上那颗能量宝石，其实是因为他不会讲冷笑话。

漫威宇宙，以市场为导向，主攻青少年群体，投观众所好，是它的诀窍。曾几何时，狂拽酷炫吊炸天的人物设置，已不能满足市场需要，为获得更广泛支持，超级英雄们除了能打，还得搞笑。

在《雷神3》里，搞笑桥段已经密集出现，尽皆过火，尽皆癫狂，比动作戏更抢眼，有了越俎代庖的意思。而《复联3》，作为爆款中的爆款，投资巨大，期望更高。超级英雄们再厉害，也拗不过市场的游戏规则，更斗不过作为上帝的消费者，只好放下身段，使出浑身解数，倚门卖笑。

于是我们看到，钢铁侠在卖笑，绿巨人在卖笑，星爵在卖笑，奇异博士在卖笑，蜘蛛侠在卖笑，黑寡妇在卖笑，洛基在卖笑，最令人发指的是雷神索尔，弟弟尸骨未寒，他已然成了搞笑担当。灭霸作为大反派，没有刻意卖笑，但不管多么严肃，那“紫薯精”般的容颜，已深深地将他出卖。

这么做是有效的，电影院中，笑声不断，就是明证。同时，这种急功近利盲目追求笑果的伎俩，让人物扁平化，整个电影看上去，就像一场充斥着声光电的群口相声，除了特效，就是“特笑”。

在黑漆漆的电影院，听着四周的空洞笑声，我竟有点怀念诺兰的《蝙蝠侠：黑暗骑士》。

在全员搞笑的大环境下，幻视作为扑克脸的少数派，被导演炒鱿鱼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幻视这个角色，最先出现在《复联2:奥创纪元》。奥创是钢铁侠制造的，脑后有反骨，妄想毁灭人类，幻视则是奥创的“杰作”，仍然脑后有反骨，最终站在人类这边，联合钢铁侠美国队长，消灭了“父亲”奥创。结合美国历史，方能体会剧情之妙。北美原是英国殖民地，1776年，美国凭武力独立出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弑父？

如果说，幻视因不卖笑而死，那么雷神索尔的弟弟洛基，就是死了都要卖笑的那种。

洛基本是《复联1》中的大反派，来到地球，大开杀戒，因搞笑天赋，最终被洗白，还圈了不少粉。洛基的搞笑，有点坏，有点贱，还有点缺德，他最擅长捉弄他哥索尔，利用亲情，损人利己。在《雷神3》中，哥俩一逗一捧，相得益彰，闹了不少笑话。

到了《复联3》，洛基一上来挂了。虽然出师未捷身先死，但这位搞笑贱匠，在死前一分钟，还在卖力搞笑，可谓有始有终。

可能有人会说，既然漫威宇宙是不卖笑不得活，用生命卖笑的洛基，为啥就挂了呢？

要知道，超级英雄们迎奸卖俏，腆着脸卖笑，无非是为了迎合市场。商业电影有两个紧箍咒，市场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紧箍咒叫做“政治正确”。

洛基来地球后，大闹一番，背了几十条命案，还企图在精神上奴役美国人民，破坏他们自由民主的理念，这种行径，无异于“动摇国本”。因此，洛基虽能卖笑，一度被洗白，奈何犯的事儿太大，虽笑必诛，让他活到《雷神3》，已是格外开恩。

能否制造笑果是一条金线，拿这条金线来衡量被灭霸弹成齑粉的超级英雄们，可以预测哪个真死，哪个假亡。例如，苦大仇深的绯红女巫大概是真挂了，人气爆棚的小蜘蛛侠则必然会复活。也有例外，比如无所不能的神棍奇异博士，让非洲裔观众引以为豪的黑豹，物以稀为贵，他们复活的概率都很大。

在搞笑金线标准下，最大的例外，是美国队长。

美国队长和钢铁侠

在《复联3》中，美国队长一点都不搞笑，他之所以不搞笑，是因为在这一部中，他跟钢铁侠各干各事，没有交集。

说美国队长搞笑或不搞笑，似乎有点不敬。在漫威宇宙中，这是唯一以美国国名为前缀的超级英雄，他的地位之重，与漫威元老钢铁侠比肩。

《美国队长》前两部，相当于他的本纪，颇有史诗气质。在这两部里，美国队长搞笑桥段很少，相反，他看上去一本正经，喜欢说教。

到了“复联”系列，美国队长和钢铁侠对峙，他的搞笑天赋才真正被挖掘出来。美队和钢铁侠，仿佛天雷勾动地火，一庄一谐，俩人只要凑在一起，就特别有戏。美队的严肃，在纨绔子弟钢铁侠面前，被消解成了假正经，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尚情操，在钢铁侠三言两语的挑逗下，也不时露出马脚。

这种价值观的反差，是漫威宇宙中最高级的笑料。钢铁侠和美国队长，代表了美国价值观相爱相杀却又缺一不可的两级。

美国队长出身草根，生在一个贫穷的爱尔兰移民家庭，成长在大萧条时期，从小父母双亡，身体孱弱，参军数次被拒，却义无反顾，不忘赤子之心。美队的能力，看似来自完美战士血清，使得身体素质达到人类极限。其实，电影真正想表现的，是美国队长的“精神力”。

美国队长有一句名言：I can do this all day！这句话在不同电影中反复被提及。

第一次是在穷街陋巷，美队尚未注射血清，身体羸弱，因见义勇为被霸凌痛殴，他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站起来，首次说出这句话；第二次，进入九头蛇基地后，与红骷髅决斗，美队又说了这句话；第三次，为保护挚友冬兵，美队跟钢铁侠巅峰对决，被击倒后，还以颜色，说出的，仍然是这句话。

一言以蔽之，美国队长是美国梦的坚守者，代表的是草根阶层。

保守主义VS自由主义

《美国队长3》中，美队和钢铁侠同室操戈，超级英雄们纷纷战队，卷入一场大混战。钢铁侠这边，非富即贵，钢铁侠是大军火商，黑豹是瓦坎达王储，战争机器是军部高官，最不济的小蜘蛛侠，也算是不愁衣食的市民家庭。美国队长这边，则大多为底层草根，队长，冬兵，蚁人……

可以想见，美国队长这种来自底层的白手起家者，面对盛气凌人的公子哥钢铁侠时，肯定会心有不忿，一言不合即开怼。

钢铁侠托尼·史塔克，出身军火商世家，富可敌国，真正的“实力派”。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贩卖军火，大发横财，一跃成为世界霸主。如果说美国队长是美国价值观橱窗里漂亮的模特，那么钢铁侠就是握有大权的幕后操盘手。

只是在电影中，这位实力操盘手不甘居于幕后，他爱出风头，他要和美队一样，站在舞台中央。从这点来看，钢铁侠就是特朗普，抛头露面，推特治国，电影中的史塔克大厦跟现实中的特朗普大厦，有异曲同工之妙。

钢铁侠对美国队长的不屑，是实力玩家对泥塑偶像的不屑。

在钢铁侠看来，美国队长不过是他父亲的实验作品，实验完成后，没有立即投入战场，而是进了“文工团”，成为“文艺兵”，他所强调的理念，从某种程度上说，只是为政府背书。

这就是为什么美国队长总喜欢高谈阔论，不失时机地说出一些金句，将“普世价值”传播到千家万户。话说回来，这些价值观并不只是宣传口号，美国之所以成为今天的美国，全赖这些思想为其奠定基石。

美国队长的最强武器是一个盾牌，而盾牌本是用来防守的，这个设置意味深长。

在美国社会，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是两种主流价值观。盾牌可视为保守主义的象征，所谓保守主义，并不是中文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强调人性有弱点，人类社会的矛盾只能缓解，无法根除。保守主义反对各种形式的乌托邦，反对激进革命，尽全力保守自由。

既然保守主义的要义是保守自由，那么，可以想见，保守主义跟自由主义并无根本冲突，二者之间的界限，也并非泾渭分明。

乍一看，钢铁侠狂傲不羁，不受约束，明显是自由主义者，而信奉传统价值观的美国队长则是保守主义者无疑。但是，在《美国队长3》中，反对《超级英雄注册法案》，认为政府不能凌驾于个人自由之上的那个人，恰恰不是钢铁侠，而是美国队长。

美国开国元勋杰斐逊曾说，只要各党派有一部分彼此一致，就能调和分歧，无需刀兵相见。而两大政党，只要能继续为所有阶层的竞选者提供发表意见的渠道，这种体制就会存在下去。

纵观漫威宇宙，每个超级英雄背后，其实都有一个阶层，漫威为保守主义者发声，为自由主义者发声，为黑人发声，为女性发声，为青少年发声……这是聚集起最广泛观众的商业手段，也是疏导社会矛盾凝聚共识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