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
抚 摸 七十多岁的聋老汉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背心目光迷离地僵坐在家门口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此时正是傍晚,一抹橘黄色的夕阳把柔情蜜意涂抹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上。一条白色的耳线缠绕在他皮肉耷拉下来的脖子上。他戴助听器都五十多年了 。去年夏天他的老伴突发心肌梗塞走了。老婆子活的时候老是嚷嚷着腿肿一按一个坑,脸肿的跟发面馍似的,他脾气暴躁,老是说老婆子想偷懒,反过来让他伺候,他都不知道要这个没用的老婆子干什么了。老婆子并不反驳,只是默默垂泪。有时他逼急了,老婆子强撑着洗洗涮涮,可一活动都气喘吁吁,喉咙里像天边雷声般轰隆轰隆直响。他现在晓得她是真的病了,而且说走就走了。没了女人,也没有谁一天到晚地催他换衣服,一件黑色的上衣都穿得油光发亮了。去年冬天老伴还活着时,洗不动厚衣服拜托女儿新华买来的洗衣机,裹着套子靠在墙边。他不是不会用,是不愿意看见这洗衣机,一看见它,就想起他肥胖的老太婆大口地喘着粗气,使劲往外拖这庞大的家伙。换下来的脏被单扔在床底下。女儿老是说等她闲了就过来帮他洗。两个礼拜都过去了,她还没有来。她说忙得要死,只要有人喊一块打零工,她立刻欢天喜地地跑去了。指望儿媳妇洗,更是天方夜谭。他有一儿一女。凑在一起是了个好。可是他和儿媳妇是有嫌隙的。添孙子的时候,儿媳要上班,指望他们过去带孩子;他只想让儿媳说说软话求求他们,可是这拧女子任凭拖累自己母亲,就是不肯低声下气。于是他老婆子倒乐得自在,不抱那个肉疙瘩。外面的人劝老婆子说,媳妇有难处,你们撂挑子,将来老了时,能说不能行时,别怪别人翻脸不认人。老婆子挺乐观说,老头子活时有退休工资,死了国家还有抚恤金,我怕什么。我们不指望他们。话说得好,她一言不合就走了,剩下这老头子一个人孤零零过活,他找到儿子要求搬过去住。红着眼睛流着泪说,我可不想像你妈那样鸦雀不闻地死了,一口气上不来身边连个人报丧都没有。儿子有些为难,媳妇那关犹如火焰山过不了。最后不知采取什么手段做通了媳妇工作,收拾一楼一间房子供他居住,饭自然是自己做,衣服说好女儿隔三差五地来洗洗。这新华有点不像话,天天忙得陀螺似的团团转 不是在地里就是打零工挣钱贴补家用。她抽空来看老爹也是收拾完了屁股坐不热就要走,不肯听听老爸絮叨絮叨死去的老妈,她是怪他的,老妈活着时不知道珍惜,老是说她装病,如今没有了,再说后悔对不起这类话,有什么用。有时她真恨父亲。 一条纯白的叭儿狗窥探着聋老头屋里桌子上剩的两块骨头,肉少的可怜。这狗是媳妇养了许多年的。名字叫花花。为什么叫花花,他搞不懂。这花花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在橘黄色的暮霭中讨好似的摇摇毛茸茸的尾巴,老头伸出青筋毕露的老手 ,轻轻地抚摸那花花一身肮脏的白毛,一趟一趟,犹如一架犁在荒凉贫瘠的土地上犁过,花花很享受这爱抚,卧在老人的脚下,微醺地闭上眼睛,一条尾巴哒哒哒地轻轻拍打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