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罗
有首印尼歌曲 《梭罗河》在六十年代的中国很流行过一时,歌中唱道: “美丽的梭罗河,我为你歌唱。你的光荣历史永留在我心上。旱季来临,你軽轻流淌。雨季时,波涛滚滚你流向远方....” 此刻, 我正在梭罗。离日惹一个小时火车程。梭罗(Solo) 也叫做苏腊卡尔他 (Surakarta ) . 与日惹是姐妹城市。都曾经是马打兰王国的首都。梭罗河流経梭罗市东边,是爪哇最长的河流。我不是慕梭罗河之名而來。实际上在梭罗的一段梭罗河只是一条貌不驚人的小河。
梭罗最吸引我的是两所印度教神庙:位于拉烏山(Gunung Lawu) 東側的蘇庫寺(Candi Sukuh) 與 切奧寺(Candi Cetho)。拉烏山(Gunung Lawu) 算是爪哇島上最神聖的名山之一,在古代,有許多苦行者來此,在山中冥想靜坐,以求悟道。神廟建成之時,伊斯蘭教的影響已開始席捲爪哇。这兩所神庙,也隨著滿者伯夷王朝的滅亡,而消失在叢林莽原之中,被世人遺忘了幾百年。直到1815年才被葡萄牙人發現,经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開始大規模挖掘、考古及修整,才得以重現於尘世。
蘇庫寺(Candi Sukuh) 是印度教在爪哇這片土地上,留下的最後寺廟之一。建于十五世紀 滿者伯夷王朝 ( Madjapahit 1293年-1500年) 。 寺廟共三層,前兩層是兩道門,而位於廟後面的第三層則是主要的建築,奇特的是,這是一座平頂型金字塔建築。竟神似於南美古代神秘的瑪雅建築。廟前供奉了溼婆林伽 (Śiva Lingam 梵语 लliṅgaṃ ),林伽在梵语里是“标志”的意思,象征古印度吠陀宗教、印度教神祇湿婆,是膜拜湿婆的标志。优尼的石雕只剩下一小块碎石,但隐约仍能看到方圆的形状。优尼是女性生殖器像征,象征湿婆的妻子。两者结合的含义是:阴阳二性永远不离,阴阳交合即万物之源。在印度,信徒用鲜花、清水、水果、树叶和大米供奉林伽和优尼。边祝祷边撫摸林伽以祈福。一座阿普莎拉石象保存极其完整。虽平雕而又用深镂手法使石象如圆雕般祤祤如生。活泼的双眼,坚挺的胸部,扭曲的身躯和丰腚誇張得极其性感和充满诱惑。珠缨和颈飾雕得极繁复细腻。“曹衣出水,吴带当风” 薄薄的沙笼紧紧裹在丰滿的身躯使石雕恰如阿普莎拉像刚从翻腾的乳海跳出,为自己的新生而狂舞。 此外还有许多生活場景:臼米、打铁、斗鳮。最好笑的一幅是几个人一起,似乎在吵架。其中一个散着头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兇神惡刹,要不是身上的沙笼, 象极了正在自誇“ 老娘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 的潘家女子金莲。 送我来神庙的司机告诉我,據當地人的說法,古时候,想知道新娘在婚前是否保持貞操,就讓新娘穿著沙笼跳过溼婆林伽 (Śiva Lingam),如果沙笼完整無缺,那便是處女,如果沙龍破了則就是不潔之身了。而新郎則由另一亇方向跳過來,如果站得穩穩的便是處男,如果站不穩而跌落下台階的便不是處男。新婚之夜夫妻行房后,要在夜间全身赤裸,到後面的神坛旁打坐冥想,以求早日生兒育女。司机的英文带着浓重的印尼口音。他把跳跃 (Jump ) 读成甲普,甲普。听得我一头雾水,直到他作势跳了一下,我才恍然大悟。他也没站稳,我坏坏地说:“噢,快站稳!仔细别摔了。" 大概, 他也记起刚上车时他自我介绍他还是" 单身", 所以, 二十好几的印尼大小伙子居然有些窘,讪讪地笑了。
切奧寺(Candi Cetho)位於海拔1400米的高度,梭罗不是旅游热点,游客不多。加之今天不是週末,连本地游人都罕至。車停在山门外。敲开售票亭買了票,他收了錢递给我门票,手指朝大门一指,也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复又关了窗口。切奥寺从第一道山门到最高的第十三层神坛,层层递高,足有几十米跨度。我独自一人登攀着似乎通往白云深处的无尽台阶。迈过一道又一道山门。切奥寺的山門都与峇厘岛的神庙一様没有上框。是两根内边是直綫,外边是多边菱形高高石柱,像是古代巨人从上到下用臣斧直劈了金字塔,然后往两边一推组成了这里的一道道山门。高高的石柱直插空中,襯着兰天白云,显得十分威严、肃穆。不可思议的是,与一般印度教神庙不同,庭院中央埋着一個個巨大的雕塑,都只略微高出地面:雕像是神秘的太陽神標誌,及黾的图腾。像是瑪雅文明,更像遠古時代的某种神秘宗教,令我困惑不已。这座印度教神庙,有着許多難以解釋的符號,讓人讚嘆、著迷。最頂層的祭坛也是一座類似平頂金字塔的建築。后山云罩雾漫, 除呼啸的山风,万籁无声,没有任何其他游客, 我独自漫步在空蕩荡的神庙,撫摸着石雕像撫摸着厚重的历史。空荡荡的石墙迥响着我的脚步声。偌大的古老神庙显得分外肃殺。俯瞰山下,梭罗平原尽收眼底。梯田层层迭迭,民居三三两两,群山近翠远黛。 一陣浓雾龚來,不由得打亇寒噤,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一会儿,彤云密布,印尼的雨季就这样,陣雨说来就來。恋恋𣎴舍地告别神庙,匆匆下山,刚到山脚,瓢泼大雨迎面而来。
印尼的巴迪布蜚声於世。巴迪布以爪哇为优,爪哇以梭罗为最。巴迪布俗称腊染,是印尼传统技艺。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有腊染,但无出印尼其右。记得小时候見江南乡下婦人总頭顶藍花布头巾,或身穿藍花布衫或囲裙,想必江南地区当年也有不少腊染作坊。现今,早巳消失得沓无踪影。 印尼的巴迪布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御覽》卷八二零,“《吳時外國傳》曰諸薄國女子織作白疊花布”,“《廣志》曰﹕白疊毛織出諸薄洲”。《類聚》卷八零載,“《玄中記》曰;南方有炎山焉,在扶南國之東,加營國之北,諸薄國之西”。《梁書》卷五四,“又傳扶南東界即大漲海,海中有大洲,洲上有諸薄國,國東有馬五洲。復東行漲海千餘里,至自然大(火)洲”。或謂諸薄與社薄、杜薄、闍婆均梵文名Yava的譯音,指今印度尼西亞的爪哇島或蘇門答臘島。 白疊花布即为巴迪布 (Batik) 之中文古译。现今,巴迪布是印尼的国寶之一, 现在己发掦光大至无以复加。在印尼,视线所及,总是腊染。巴迪布店服装店成行成市。巴迪布色彩明丽鲜艳, 图案繁复写实, 百花争艳、飞禽走兽、男耕女织, 画尽了南国风情。 各种巴迪布制品更是层出不穷。男女老少大都穿巴迪衣,囲巴迪纱巾、戴巴迪遮阳帽。连時髦的少男少女也不例外。在熾烈的南洋的艳阳下招耀过市, 组成一幅幅绝妙的色彩斑斓的印尼风情画。梭罗有一家巴迪布博物館 ( The museum Batik Dauar Hadi ) 是Santusa Doellah 先生家族的悉心收集,有着世界上最多、最好的巴迪布收藏。慕名已久的我,一抵梭罗,在旅店中放下行李即直奔巴迪布博物馆,藏品之多、之久、之精、范围之广, 直令人流连忘返,感叹不已。其中有一幅巴迪布掛画, 是印尼开國总统苏加诺的公子 古鲁· 苏加诺普粹的的作品。一反巴迪布传统技法, 画风更洒脱,更写意。 苏公子是苏加诺 和 夫人 法玛瓦蒂( Fatmawati ) 的幼子, 全名是古鲁 · 苏加诺普粹 ( Guruh Sukarnoputra, Sukarno 苏加诺 加后缀 Putra 的孩子), 一九五三年生人, 七六年毕业於阿姆斯特丹大学, 好像是考古专业。他与他胞姐 梅加瓦蒂. 苏加诺普翠 (印尼第五任总统) 不同, 古鲁不热衷於政冶而醉心于艺术。除了巴迪克艺术外, 苏公子还涉及多亇艺术领域, 为振兴印尼的民族艺术身体力行。 他从事过舞蹈艺术,写了许多印尼流行歌曲。 更值得一提的是一九七六年, 他与印尼通俗歌手著名作曲家 Chrisye 及 “吉普赛人”乐队合作, 录制发行了CD 《 古鲁· 吉普赛人》, 在这张混合了现代器乐及传统爪哇及巴厘传统音乐的CD中, 古鲁除了作曲外, 还演奏钢琴及gendèr (注: 爪哇及巴厘甘美兰 (Gamelan) 音乐中的一种金属木琴)。这张CD 曾经被印尼滾石 评为2007年最佳CD, 是印尼音乐的座标。 我的音乐库也曾收集了这張CD, 但如今找不到了, 大概几次搬家丢失了或者谁借走了忘记归还, 不过现在可以从YouTube 上听到, 聊以自娱。政治家,艺术家孰荣孰辱?
梭罗不是旅游热点,也因之保留了更多旧貌。向晚,我独自穿梭在梭罗的大街小巷, 漫步在寻常巷陌,時不時見到一些旧式的典型爪哇建筑, 高䇯的尖顶,敞窗亮轩,雕花门柱,曲折迥廊,隐隐约约地显现在绿树和芭蕉丛中。 高高的木瓜树上掛满了累累的靑木瓜。偶尔,一支象牙红花伸出囲墙,勾引着你的目光。夜深了,小巷变得更安静。只有夜归的行人骑車疾驰而过。 我仍毫无倦意,机械地漫歩......脑海中浮现起一首多年前读过的诗: 嘎于锐.安瓦 (Chairil Anwar)的《小港之黄昏》。我默默地背咏,继续走着,走着,独自走在陌生的异國寂寞长巷...
" 这次无人来寻找爱
在仓库,老屋之间,在杆与绳子
的故事中。 船子,舟子没有下海
自身吹拂渴望相连的信念。
微雨摧快日暮,也有海鸥之鼓翅
碰触那黯然,心啸奔跃游淌
去面对促劝明日之根。没有动静
而今地与水入眠失去了浪花。
没有了。我一个人。
沿着半岛漫步,希望还是
一到达终点一起说声再见吧
从第四堤岸,能拥抱最后的抽噎。
......”
嗄于锐. 安瓦 是绵兰人,但在梭罗住过一陣。颇有诗才,惜英年早逝。
权用此诗结束文章,虽不乏有貂尾续狗之嫌。
16, March, 2014 於梭罗· 印度尼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