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树色与花光

对于春与夏的界点总是模糊的。今年格外观察了窗外的树和花，发现女贞的碎雪和紫藤的粉紫色穗花总是春天姗姗来迟的最后一抹颜色。等它们也谢了，蔷薇星星点灯般亮在枝头，夏天露头了。等月季明晃晃晃着人眼，石榴红三三两两挂起来，初夏明朗的气息才有扑面来临。

今年还特别观察了药监局院里的石榴，在5月3号清晨开了第一朵，我家楼下那排石榴花因为背阴的缘故，到7号才冒出一两朵全开的花。树枝间三三两两冒出一层碎花球，到15日那场大雨过后，竟然爆开了一大半。而鸣宝彻底换上夏衣是在大雨前的13号。之前温度略有起伏的日子里，也只是在长T、衬衫和薄外套间来回转换。到13、14日陡然燥热的天，不得不彻底换上夏衣了。果然，之后两天的天气预报一直在小雨转大雨间切换。黄昏时楼下纳凉的人们，不住地抚弄汗津津的额头，议论着一定有场暴雨降临。

1.骤雨初至

15日清晨黄黄的太阳亮起来，天预报说9时会有大雨光临。换了更单薄的短衫，送鸣宝去了幼儿园。门卫大爷家一贯安静的黑鹦鹉稠啾不歇，阳光从树枝间散开，车厢在清晨已经燥热不堪。去售后点修了雨刷，顺便也要换车喇叭。维修师傅是位戴眼镜的小伙子，稚嫩未脱，很和善地帮我修车，一下子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学生。忍不住和他搭话。他手法也是娴熟的，默默帮我修了车喇叭，帮我省下更换喇叭的几十块钱，并热心地给我留了咨询电话，心底很是感激。一早上烦躁的心绪随之飘散了。另外一个等修车的人望着东边明晃晃的太阳失望感叹，“不是九点大雨吗？这雨恐怕又跑到龙王庙啦!”

顺便去超市给鸣买了防蚊裤，给鸣宝奶奶买了一套夏衣，超市里空调冷风呼呼吹起来，竟然半点不觉得凉。我和鸣宝奶奶顶着大太阳从超市出来，车厢如蒸笼一般，开了车窗，热浪涨潮一般奔涌而来，一瞬间窜上身体，紧贴住每一寸皮肤，不多会儿头发全湿了。车行到翠柳路上，一层薄云盖住了太阳，天依旧是黄亮的。啪嗒啪嗒，铜钱大的雨滴砸在车窗上，尘土着了水珠，腥味窜出来。我从超市买了鸡蛋和面，一路小跑钻进车里。太阳的亮光透过扑满雨的车窗，落到我脸上，依然有刺痛感。鸣宝奶奶躺在沙发上感叹，“这雨啊，难下来。”我做了午饭端上桌时，窗外雨滴落在银杏上刷啦啦金属般鸣响。推窗看时，太阳晃晃挂在中天，雨线扑了一层明光一串串坠落，竟然在青石路上聚起了小水坑，咕嘟咕嘟水泡也起来了，明晃晃的又随之破裂了。楼下月季硕大的朵摇晃着，雨珠扑在紫藤架上沙啦啦沙啦啦不休，显出柔和而激越的鸣声，像极了深夏夜晚大风拂过青杨发出的声响。窗外一个妈妈指给孩子看“啊呀，这大太阳雨呀！快看快看。”我心里飘过一丝失望，想这雨下是下不了来，我准备下午穿的衣服也不能晒干了。果然在午饭后，雨就停了。楼下绿化树上水珠扑簌簌落了，草丛上星星点点闪着白光，天上最后一丝薄云也散尽了，明晃晃的大太阳挂在楼角上。（原谅我又词穷，一想到夏天的太阳就想用明晃晃，好像只有它能足够表达我焦灼的情绪。）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会不时有这类雨降临，旋生旋灭，反反复复，一次次点燃人们日渐焦灼的情绪。

2.树色与花光

5.16楼下石榴花开过半，透明的红朵披挂下来，像剪刀剪出的纸绢。复瓣叠合，形似微型的复瓣绣球，花瓣薄而清透，可看见脉管顺着花瓣落落展开，透出无比的娟秀之气。这些玲珑可爱的朵要在初夏白白的日头下明晃晃亮上半月之久，连空气也随之明亮起来。期间从树下路过，会有早开的朵零零星星谢了，花柄出冒出葫芦装小黄果，一端切切裂出六瓣喇叭状花口。整个夏天是籽粒一点点顶破花口，变成了饱满的豁牙石榴果的生长过程，正好见证了生命从微弱到强盛的变化。

紫藤的盛花期在清明前后，今年校园的紫藤花期在4月10日已经进入尾声。盛花期达十天直接久，期间整个藤架一直被白色花光笼罩，远远像大朵的云落在屋角上。小区楼下的紫藤也在月初开满架，每天推开窗，看那朵白光明亮着，心情也是好的。到7号左右，白光已经有了发灰的趋势，再过三四天，就彻底暗淡下去了。藤架连同周围树色也逐渐浓稠起来，有三三两两的人去树下乘凉。就这样从暮春到初夏，各种树色依次从明黄到浅绿，到群青，橄榄绿，一层层晕染，最终所有树木披挂上厚重的墨绿。春树的染色过程才彻底完成。这时候楼下的银杏，鸡脚枫，元宝槭都无一例外透出生命的苍翠底色，明晃晃的大太阳扑下来，树下跳动的斑驳光影被大块大块漆黑的树荫所覆盖。天空在墨色之外，被切成不规则小块，也仍可显出格外明朗来。

浓郁的树色之下，是团团开放的月季，各种红依次挂色，橘红，深赭红，玫瑰红，饱和度特别高。以至于挤挤挨挨，似乎要撑破篱笆跳出来一般。众多色种，粉白和奶白色特别好看。可惜我只在第一次落雨后捕捉到了一朵，状如碗口，花光葳蕤，在暗沉的灰绿中熠熠生光。整个五月是月季存在感最强的时间。少有大团的花来和它争辉，牡丹和芍药已经谢了。

去年买了票去看芍药，和鸣宝爸爸一起带着她在园里玩遍了游乐项目，气喘吁吁出园来，才发觉此行目的是看芍药的，竟然连芍药园也没走到，不免心底喟叹许久。大概我也不是爱花的人。今年仍然错过看到大面积的芍药。4月22号竟然在小区一家院子外看见了几株大白芍药。色如奶油，顶口松松堆着积雪般碎屑的瓣，层层堆叠，像奶油蛋糕上的精心雕出的霜花小朵，实在是漂亮的。今年妈妈种的白牡丹也开花了，我只在清明时看见了它拳头般硕大的骨朵，大概在4月中旬，开出了碗口大雪白的朵，皎如积雪，又像白灯盏稳稳开了好几天，很明亮。

四月末认识楼下了的一种花叫锦带，它已经吹起喇叭花苞，玫红色在浓郁的绿中显出十分的跳脱。到五月期间，锦带花一朵朵爆开，直至月中，锦带全部炸开后，五瓣小花间露出几点白色星蕊，一层铺开在地面上，花色流丽，绵延成锦，真如华衣锦带匍匐坠地。到这时，锦带华丽的气质才一目了然。待初夏的繁华消尽，它又要和周围的冬青一样，悄悄低头，沉默上一整年了。

和锦带一起开放的，是大片大片的粉色绣线菊。细碎的小朵攒聚成一大朵，类似于绣球状穗花。顶端有微芒攒聚，使它比绣球多出几分迷离的花光。单朵看毫不出奇，要大片大片来开，托起薄薄一层粉紫，像孩子的手工海绵纸，色彩度在饱和与半饱和间，恰到好处的调调。落雨后的粉色绣线菊更好看，粉翠沾水，水光与花光糅合，结出白白一层雾气，与周围葱茏起伏的树色融合，在初夏湿润的空气中显出空濛之感。

邻居家的绣球打起拳头大玉色花苞，大概在五月末会依次开放。去年有粉色、锈红和白色三种，毛绒绒像彩色线团。如果有蓝色绣球的花，在不同的光照条件下会在湖蓝、钴蓝、群青和墨蓝间依次变色，很好看。绣球要一株一株的开，一朵接着另一朵，像线团一个接一个被缠的滚圆，忍不住抚摸再三，也是万分珍惜。如果像蔷薇一样瞬间爬满架又会有拥挤之感，大概也不会被人重视。《海街日记》中有大片的绣球花开。大女儿试图冲破隔膜和母亲达成最后的和解，二人撑伞走在绣球花海的石板路上，伞外是郁青的天，雨水丝丝落入花丛，扑簌簌如二人纷乱的心情。上坟回来的路上，雨停下来，水洗的绣球侵染出迷离的水色。成片的雾霭蓝远远退去，变成母女二人解开纠葛的遥远背景。那一抹水色潋滟的雾霭蓝，真是美到极致了。日本人称为紫阳花，仍然觉得绣球更好。

校园里整排的元宝槭已经挂起轻薄的翅果。极小一阵风都能引它们频频挥动小翅。自然叠合的元宝型曲线，是大自然的天然美感所在。画笔很难勾画出它流畅的线条感。有雀鸟飞过，元宝槭沙沙翻涌起来。立于树下，动物和植物，大人与孩子，爱与悲的情绪，凝结在一枚小小的叶翅里，显现出某种纤细的、流动的难以捉摸的东西。

3.特别要看看初夏的云

元宝槭明亮的翅果之上，是中天遥遥浮动的云层。这时候的云层聚集了水汽，和一冬天单薄干燥的灰云相比，要圆润一些，蓬松一些，蓬蓬的聚在一处，白的发青，与水汽饱和的天色很和谐。有一天青云着了灰色，风吹来时，就会有阵雨降落了。春天的云气是分散的，棉絮一般悠悠飘着，薄薄一层，很快散去。到立夏时，即使晴好的天气，在黄昏时分也能看见离地面较近的云，成片铺开，林立栉比，很壮观的。若要见到水汽饱满的滴水云和成片的积雨云，还要到盛夏雨季来后。比如15号的太阳雨，在盛夏就会时有发生，也就见怪不怪了。

望见初夏中天的云，很容易想到少年时故乡的苦楝。楝树开花在四月下旬，这种极不容易引人注目的树，通常三五一株开在土墙边上，微紫一层开在乌油油的叶子间，薄如天上云，悠悠挂在枝间，仿佛碰一下就会飘远。细看它的花色，五瓣微微翘起的细碎花丝攒着一个柱型紫色花芯，嵌作一朵剔透的隽秀小花，清纯气质扑面而来。只是离太近了，气味浓郁，恐又不为人所喜。和初夏衣柜樟脑球的气息略有相似，微微刺鼻，不得不引人注目，在隐忍中显出一点清隽的风骨来。今年老家村口羊圈的楝花，在四月末已经盛开了。不知道会不会也有孩子像小时候那个我一样，会上树折它的花枝来。其实印象中的楝花总是与湿漉漉的雨水相伴相生的。初夏的雾涂雨打下来，空气和树色被雨织的细纱隔离，孩子折花的手撩破细纱，水色细花落下来，雨珠也随之扑簌簌落到掌心来。

初夏燥热的空气积蓄着催促生命的能量，麦子在此时接近成熟。端午节前后会有成串的蜀葵绢花开放。布谷鸟的鸣响在绿林间起起伏伏，麦穗落地，成车的花皮西瓜上市，成片的积雨云升起来，溽热的盛夏就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