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 遇见薄扶林村
我没想到,薄扶林村,在什么都以“拆”为目标的香港,350年后,竟然还好端端地立在这山坳处,花猫伸个懒腰,百日红摇着微风,忘了年龄的老妈妈笑着跟我挥手道别;山村里,听得见孩子们跑步回家的叭叭足音。——龙应台 《薄扶林》
一月去香港的时候正逢最冷的时节,气温跌破最低纪录,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换回从北京穿来的厚衣服,裹紧自己。香港,随意翻翻微博、旅行网站,攻略贴足够满足各种出行偏好设置,“薄扶林村”却是这里面鲜有出现过的一个地方。
第一次知道薄扶林村是在翻阅LP为出行做准备时,一扫而过,并没有将其列在打卡之列里。决定去薄扶林村是在星巴克避雨再次翻阅LP时,仔仔细细地读了介绍,粗略地查了路线,立刻干掉杯中的咖啡出发。站在中环小路旁等着22路小巴,模仿港剧里的角色,等着小巴快到的时候招手示意,上车刷卡。身体随着车子盘的弯路摇摇晃晃,看着一个个被甩在身后的建筑,脑子里却紧绷的关注站点信息,生怕坐过站。
因为不是热门景点注定了三少特质:信息少、游客少、标示少,加上阴雨的天气,哪怕想是厚着脸皮说着普通话去鸡同鸭讲的问路,也没有人可以询问。就这样看着地图、凭借直觉完美的错过了进口,从出口闯进了真正的薄扶林村。

沿着两人宽的小路向里走,下过雨的原因,让原本已经和周围高楼大厦形成鲜明对比的村子更显幽静,好像打一个喷嚏就会扰了它的安宁。越往里走,脚步越轻缓,就规规矩矩地沿着一条路前行,遇见岔路也只是先驻足瞧瞧,看看电线杆子上面贴着的寻狗启示。总感觉自己误闯了什么禁地,又生怕犯了村里的禁忌,惹到村民被扣下。就在我路过一间一间紧邻的平房,小心地瞧着门牌上的号码、贴图时,遇见了第一个村子里的人。两人相对而行,我立刻表以尊重,让出了路的大半边,请她先过。毕竟是外来的“观光客”,客客气气总没坏处。就在我让出路的同时,她给了我一个特别亲切的微笑,那表情就像我也是这村子的村民,我俩是相熟很久,碰巧遇见打个招呼一样。

看了小半个村子门户紧闭,终于在一个有黄色栅栏的房子前,看见了在自家门口活动的人。一位菲佣阿姨在围栏院子里整理东西,她身后面头发花白了的爷爷坐在那看向院子。他们看见陌生脸孔的我,就和之前遇见的姑娘一样丝毫没有吃惊,反而十分兴奋,放下手里的东西,和我挥手表示欢迎。我也摆了摆手,并大声地放慢了语速,用普通话询问,可不可以拍照片。隔着黄栅栏,站在略高位置 的菲佣,再次和我摆了摆手,嘴里鸡同鸭讲的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我只得又用三脚猫的英语询问一遍,还是没有沟通顺畅。“比划”永远是在语言沟通出现障碍时,最快最好的解决办法。刚拿出手机有演示一下,菲佣阿姨就明白了,连连点头表示可以。可算是逮到可以搭话人的我,其实还想问点儿关于村子信息和寻求个指引,想想看费力的沟通模式,也就作罢,挥手告了别,继续我的小村儿一日游。

穿过窄小的巷弄,在一个三岔路口处,看见一块木质的手绘牌子,写着:此处距离出口6分钟,入口3分钟。看到牌子的瞬间,感觉就好像到一家餐厅,满心期待等着点菜,却被告知餐厅要打烊了,送客。我猜想那个时候看着指路牌儿的我一定脸上写满了沮丧。不然,正巧路过的小姐姐应该也不会向我抛出帮助的橄榄枝。
路过的小姐姐梳着及肩的中长发,带着一副全框的眼镜,身上穿了一件鹅黄的衣服,灰色的运动裤,踩着一双人字拖,很随性,感觉就像平时去家门口小卖店买个酱油或者给邻居送个东西的样子。穿得不算厚实的她,双手盘在胸前,小跑着几步,看到站在三岔路口的我时,她放慢了略显急促的小碎步,用很标准的港式普通话询问我是不是要去出口,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我的。而我也想遇见“导游”一样,毫不客气的立刻求助攻略。得知我是来参观的,小姐姐很好客地说可以带我走一段,也给介绍一下村子里的情况。
跟着小姐姐走进了靠左侧的一条小巷,边走边从介绍她自己开始,给我介绍村子。她告诉我说,她其实是薄扶林村文化环境保护小组的工作人员。小组是09年为了保护薄扶林村古迹和文化成立的一个公益组织,他们现在一边在研究关于整个村子的历史,和政府方面争取更多的福利和保护;另一方面也在做不同的项目,希望有更多人可以知道这个村子,了解这段历史。而根据他们能了解到的资料,这座位于香港岛的薄扶林村已存在有三百多年了,在他旁边有已经废弃的牛奶公司牧场遗址、伯大尼修院与德忌利士堡、香港首个水塘和从太平山顶至瀑布湾的一条生态走廊。在历经极速发展的大都市中完整的保存下来,至今里面仍有原著住民居住,生活中也传承着独特的传统和习俗。说到这儿,保育员小姐姐问我知不知道“舞火龙”,我说好像听说过。她说,好多人都只知道在大坑那边中秋还保留着这样的传统项目,而其实薄扶林村也会在中秋有这样的活动,那个时候整个村子也热闹得很。极力推荐我有机会可以在那个时候再次到访薄扶林村。

往前继续的走着,保育员小姐姐暂停了她的讲述,让我看看正要穿过的巷弄,说这是薄扶林村里最核心最悠久的建筑,由一排两列十八间屋子组成,所以被村民称为“十八间”。两边的围屋也是几经变化,最初旧物围墙是无窗的,地基为花岗岩石条,到了五十年代墙面因为大街屋主将前廊出租给商户搭建铺头卖货开始发生了变化,形成了商店夹道的街景。而每月三号和十八号两天牛奶公司发工资的日子,村外的商贩也会专程到大街铺前摆摊儿。就是这短短的百米大街,曾聚集50多家的商户摊位。从街头走向街尾,只有零星的两家铺子是开的,卖着一些杂货,但是看着刻上铺名的铁闸、白底红字的士多招牌、悬著红胶盖灯的肉档感觉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人头攒动的市集里。

走出大街,看见了一个果铺摊子,放学回来的小学生跟在妈妈后面挑选自己想吃的果子。知道我从出口进来的保育员小姐姐,指着水果摊前面的楼梯说,沿着这个楼梯上去就是那个入口的火龙棚。转过水果摊,又看到让我心里留了一个疑问的鸭子塑像。便问她这些鸭子的来历。她说这些鸭子是13年保育小组的一个项目,和赛马会社区艺术节合作,以水鸭作为主题,做成一系列路牌,挂在村内的大街小巷,跟褪色的外墙和风化的门联互相点缀。又以马赛克牌子,为村内的历史景点加上简介。
一路走一路介绍,跟保育员小姐姐来到了小组的工作室。如果不是特意留心注意,不会发现这座小房子和其他的房屋有什么区别。而进到里面,墙上挂着一些村子的旧照,桌子上面摆着一些资料和明信片的物件,工作人员也没有极力的推销它们,在我主动询问,才简单介绍了一下。10元港币买了一张村落的手绘地图,摊开地图看了一番,又让他们推荐了自己最喜欢的村落屋作为一会儿去的地方。就在我要收起地图的时候,保育员小姐姐突然问我看没看过《星语心愿》,我疑惑的点点头,她指着地图的最下端,和村落隔着一条马路的伯大尼疗养院,说这就是当时的取景地,1875年由法国巴黎外方传教会建成,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去看一看。将我送出门口,有嘱咐了一番方向,才告了别。
有了地图就像有了规划一样,朝着一个方向按图索骥就好。从保育小组出来,向左转,然后一直向南走,回到从火龙棚下来的水果摊,选择一条新的小路继续走。看到了供奉土地神的大伯公坛;1970年开业的新华茶铺;挂着一个一个小信箱的龙眼头;只有薄扶林村供养的李灵仙姐塔;曾经用来储存乳牛补给饲料的草庐;现在已经被围起来,并且挂着止步牌子的牛奶公司废弃的员工宿舍;由英国艺术家和本地艺术家融合了街头文化完成的火龙壁画……
走到村子的最高处,一个小连廊出现在眼前,周围摆满了小花,架子上放着浇花的水桶,旁边还摆了可供休憩的桌椅,而在石壁上面一直银色的龙头也格外抢眼。根据地图所示,这里被村民叫做水井头。薄扶林村的先民正是因为这三水环带之地水源充足,可供百姓种菜养猪,维持生计,而选此落脚建村。水井头为三水之一,过去瀑布长流,有水潭,流转石涧至下方人家,而现在再经过排洪处理后,只有下雨天才会重现以前水汽怏然的旧貌。

穿过小连廊向下山的方向走,湿滑的台阶显得更加陡峭。刚走几步,便看到一座橘色的房子,而在地图上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香港毕加索蓝屋”。这是一座仅存不多的鱼鳞板老木屋。每一年屋主会为其翻新刷漆,明黄色、天蓝色、鲜橙色等等明亮的色彩。起初的目的是为了保养木材,后来便演变成了表达个人性格思想的艺术创作。这里也是从周围高楼远眺薄扶林村时,最为抢眼的地方。

离开薄扶林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从火龙棚的入口出来,回头又看了看这座已经座落在这里几百年的村子。一面倚着山,三面围着高楼,紧邻着一条高速路,而周围的一切喧嚣,好像都被这座火龙棚挡在了外面。世界都在加速,时间对这里好像显得格外仁慈。记忆中到访村落的那一天,空气是冰冷的,人情是热络的;村落是安宁的,历史是鲜活的;我是年轻的,它是苍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