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绿豆汤与穿堂风

我妈从南京飞来洛杉矶看外孙的日子，大约是今年的立夏，朋友圈里面的长辈们发了一些青葱的图片，很有眼保健操的感觉，看来确实是这么个节气。洛杉矶倒并不很热，时阴时晴时大风，来来回回地加着老照片的滤镜，让我疲于应对，发呆的时候总会躲到回忆里去，那里有90年代的老掉牙的夏天,像落定的尘埃一般没什么新鲜感，充满了安全感。

当时外公还在世，是个健健康康的属狗的老人家，有些帅，有些多愁善感，很疼我。我有很多个呼哧呼哧热得直吐舌头的夏天，都是在外公的家里度过的。地板是水泥的，客厅电视前铺上一张竹席子，那种凉凉的感觉像云南民歌《阿细跳月》。一头是通向小阳台的门，一头是连通正门的小过道，两处外门都大开只留着里面的纱门，穿堂风就来了，仿佛游泳之后在街角吃凉粉似的，一吸溜，嗖地一下子从嘴里溜进肚子里。我经常这么着儿睡午觉，客厅与过道间的门上挂一张小帘子，竹席边放一锅煮好的冰糖百合绿豆汤，睡醒了也就晾凉了，时机好得就像周杰伦配优乐美奶茶。绿豆汤喝下肚，所有午后酷暑的纷纷绕绕的躁动，就都有了归处。不久之后傍晚钟声响起，所有幼儿园里吵吵嚷嚷的娃娃们，就都会被牵回家里。有的时候家里会有人给我在路边买一个叫蝈蝈笼子，我也把它放在席子边，它的声音忽近忽远，盖过楼外面的蝉鸣，是夏天的3D效果。

夏天的空气经常热到浑浊，不过食谱经常清新脱俗。外公买上许多的荸荠，趁我睡午觉的时候在厨房慢悠悠地刨了皮，一个个白胖白胖地泡在有点怀旧的搪瓷盆里。一半直接生着吃，一半炒木耳吃。咀嚼的时候那种咕吱咔喳的声音，直接把夏天的甜味通过牙齿和骨头传到我的耳朵里，美味到令我耳朵痒痒。

还有一种美味，是我长大以后就不常享受的，也许长大的小孩就不应该随随便便期待好吃的东西在看电视的时候自动出现在手边了，归根结底是自己太懒吧。其实想吃嫩嫩的，嘴巴一抿捋出一排豆子的盐水豌豆荚不是什么难事。但我还是太贪心了，希望这豌豆荚可以配上那口有点儿发黑的铝锅，锅盖有点儿变形。希望可以配上那个像抽奖盒子一样的灰壳电视机，头上扎冲天辫的那种，电视机里放着当年我热爱的葫芦兄弟。看王熙凤模板的蛇妖姐姐立Flag是最好的下饭菜，不知不觉我就可以吃掉半锅豌豆荚。

夏天还有一个讨喜的地方。因为夏天是小孩子们吃冰棒的免死金牌。家附近的粮站兼职批发冰棒的勾当，比别家开的小卖部便宜。可以买到滚雪球和花脸狗，可以买到光明冰砖和三色杯，还可以买到很多记不得名字的疑似三无产品。我很喜欢一种一大袋子的，里面五颜六色的有很多小土豆大小的冰棒，现在想来满满的都是色素，当时却是抱着彩虹糖一般的心情吃下肚子的。这么多的冰棒门派之中，有一派有如高岭之花，一身正气，一股清流，就连名字都濯清涟而不妖，我们叫它马头牌白玉茶，江湖传言是南京特产。一盒子里面是一支一支的长方体锡纸小包装，银装素裹的，打开来后冰棒的奶白色之中浮着新茶的渐变色，如果白玉茶可以化身成个软妹子，这颜色大概就是害羞了吧。

不过关于白玉茶，我也就是在怀旧的回忆里可以不紧不慢地欣赏它的外在美，在触手可及的小时候，三口就吃掉一根。奶香裹着茶香，裹着安徒生童话里雪女王的魔法，这是属于酷热夏天的暑期特供，配上还珠格格三集连播风味更佳。外在美都是虚的，肚里美才是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