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法国巴黎大皇宫和塞纳河畔维特里马恩河谷当代艺术博物馆双展记

文 / 德维卡·辛格DEVIKA SINGH
新年后的第五个礼拜,巴黎大皇宫巨大的空间已经被各种破衣烂衫占领,包括风衣、针织衫、裙子和裤子等等。巴黎大皇宫是为1900年世界博览会建造的场馆,面积13500平米,拥有欧洲最大的玻璃穹顶,每年在此举办的“不朽”Monumenta艺术展在规模上可以与泰特现代美术馆涡旋厅举办的“联合利华系列”Unilever Series展比肩。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是紧随安塞尔姆·基弗Anselm Kiefer、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之后第三个入选“不朽”系列的艺术家。和大多数法国艺术家的作品类似,该作同样关注日常的生死问题。(作品名称Personnes玩了一把文字游戏:在法语里既有“人”又有“无人”的双重含义。)
踏进巴黎大皇宫,一堵由锈迹斑斑的饼干桶堆叠而成的墙壁便赫然立在眼前,挡住了Personnes的主体部分。饼干桶墙是一个个没有编号的网格,乍看之下就像一堵骨灰匣壁龛。当然,桶内到底存放了什么东西从未披露。选择饼干桶作为建筑材料十分巧妙,没有任何其他材料更适于波尔坦斯基树立一座关于童年记忆的墓碑了——而饼干桶也将和衣服一样成为他反复使用的创作材料。越过饼干桶墙,Personnes的主体才真正映入眼帘:数以吨计的破衣烂衫堆成的一座小山。展览期间,一台起重机的红色抓钩会从小山顶部抓起小部分衣服,然后又松开抓钩让衣服掉落回小山。据波尔坦斯基自述,Personnes试图唤醒的记忆既是集体的也是个人的:他的犹太父亲二战期间是藏在地板下躲过了浩劫,这一故事可谓他所有作品的底色。在大皇宫200米长的正厅地板上,波尔坦斯基摊开了一个个由衣服铺成的矩形方阵,每一个方阵由四根铁柱划分界限,并且由白色日光灯管提供照明。这件装置作品的内涵简直一目了然:墓地。这三件作品放到一起在视觉上特别抓人眼球,但是作为一个整体在观念上还是流于平面的铺展,并没能进一步带领观众进入巴黎大皇宫的轴心。

被这个空间的声学系统极度变形的心跳声是Personnes的声道。波尔坦斯基从2005年开始收集成千上万的心跳声,并将于今年年尾送到遥远的日本丰岛档案馆保存(Les Archives du cœur心之档案2005—10年)。观众可以在巴黎大皇宫的一个小房间里为《心之档案》录下自己的心跳声,同时还可以带走一份CD拷贝。波尔坦斯基经常声称自己乐于迎合大众的口味,而观众能够如此轻松地参与到作品的创作当中或许就是其中一个方面。但是换一个角度,他这种大众化的创作方式也可以理解为是在对抗全男性“不朽”系列(迄今为止)骨子里的傲慢。
Personnes与其说表现了个人的感伤不如说是对死亡的悲悼。除了唤起对二战大屠杀的具体回忆,这件装置作品更是企图与犹太教和基督教元叙述中普遍存在的人类苦难与痛苦产生共情:起重机抓钩象征着上帝之手,他随机地摘取猎物;更为荒诞的理解是这种令人恐怖的摘取在他则可能只是游戏而已。衣服都是单调乏味的栗色、紫色、粉红色和淡蓝色,与白色灯光、红色抓钩一起与巴黎大皇宫绿色的冷硬的钢铁骨架形成鲜明对比。波尔坦斯基有意将他的“不朽”推迟开幕,因为他要裹着冬日水晶一样的光线和刺骨的寒冷登场。尽管他一贯偏爱利用旧物创作出简洁的视觉效果,但Personnes显然有着更多的设计和控制,最终也达到了丰富的美学效果。

在巴黎大皇宫展出Personnes期间,巴黎郊区的马恩河谷当代艺术博物馆同时展出了Personnes的续篇Après。Après在字面意义上是指“后来”,但在这里应该理解为“来世”——当然其中有着更多的嘲讽意味。在媒体上它完全被大出风头的Personnes遮住了光芒,而批评家也对跑到荒郊野外去体验他们的“来世”多有怨言。展览入口处是第一件作品,20世纪中期的黑白人像摄影已然模糊褪色,被投影在白色帷幕上。往里走是一条黑暗又狭窄的走廊,许多由黑色帆布绷成的立方体就像巨石一样立在荒凉的野外。木板做的人偶用霓虹灯点亮了头脸和手,用一种略带虐待狂色彩的声音在观众耳边絮絮叨叨,那是波尔坦斯基本人录制的声音:“Dis moi, est-ce que tu as eu peur?”(告诉我,你感到害怕吗?);“Dis moi, as-tu laissé beaucoup d’amis?”(告诉我,你是不是背弃了很多朋友?);“Dis moi, c’est quoi le coma?”(告诉我,什么是麻木不仁?)。而在黑色墙壁上则是用红蓝交替闪烁的灯泡拼成的词语Après,就像游乐园的招牌。
波尔坦斯基可以说是一个说书人。在他早期的作品中,照片都是模糊褪色的,照片中的无名大众都被问讯灯的强光照得恍恍惚惚,流露出一种存在主义的迷思,也是他那半真半假自传的替身。将一座宏伟的建筑改造成庄严的纪念碑确实极富挑战性,巴黎大皇宫这堆庞杂的衣服显然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任务。但是就像所有纪念碑一样,Personnes最终讲诉的还是众生的故事。而Après讲诉的则是艺术家个人的恐惧与迷惘,密不透风,连思考的空间都没有。它让观众感到窒息,离开现场是唯一逃离的途径。
2010年5月刊发
2018年5月24日译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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