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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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
2
看到上面那行字的时候,我在西安。
此刻,我在南塘。
南塘有风,南塘有水,南塘有芦苇,还有漂亮美眉的大白腿。
这是建军常挂在嘴边的顺口溜。
建军是某个时候,我最要好的朋友。
认识他的时候,还是青春期。
青春期的建军,有着一般少年缺乏的早慧、狡黠,以及好勇斗狠。
这些在成年人看来是不可饶恕的东西,却是我们心目中英雄豪杰独有的气质。
直至今日我都认为,正是这种气质,才让他成为我们那个时代的偶像。
什么是偶像?
偶像就是有着与众不同的东西。
偶像就是普通人这么做,他们却偏偏这么做;普通人不会这么做,偶像却偏偏这么做。
打个比方,普通人感冒了拍个照片发朋友圈,会收到无数蜡烛;而偶像则会收到各种感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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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青春期的夏天,偶像建军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鼓捣出无数新式发明,刮腿毛和烤肉两用的铅笔刀,钓鱼和遮阳两用的马桶等。
这虽然有他后天努力的结果,但主要还得归功于他家老头子的基因遗传。
据说当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们家老头子仅凭着一根小勾子,就在一夜之间排掉了越南佬埋在前沿阵地的一百多颗地雷,为我人民解放军迅速扫除顽敌,铺平了康庄大道。
而在十年之后,建军所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青出于蓝而已。
他出门转一圈,就可以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用搜刮来的自行车链条和气门给你做出一把可以用来打铁沙的火枪。
而这种火枪,相信出生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应该都不陌生。
这种火枪的威力虽然不如五四式手枪那么惊人,可是,在黑夜之中,对着空旷的大地放那么几枪,应该还是可以唬住不少的人。
我就曾经看见过一大帮到我们学校捣乱闹事的小混混,被建军这支火枪给吓得屁滚尿流,连爬带滚。
我们的偶像,我们的老大,我们的“司令员”建军同志,就是用这么一支火枪,武装了手下的百十来号人马。
他打算学习《平原游击队》中的双枪李向阳,带领大家到后山上去打游击,跟前来侵略的一切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
很明显的是,这支队伍学化不来伟大领袖毛主席领导的党军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优良作风,倒是把鬼子兵和伪军见东西就抢的坏脾气学得差不多了。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整天把村里的鸡鸭偷得惶恐不安。
那些原本在村头打麦场上胜似闲庭信步的鸡鸭们,一见到我们扫荡过来,就像是见到大灰狼似的,往窝里钻。但最后还是被我们给掐着脖子从窝里给揪了出来,拔光了毛,掏空了内脏,塞进去野菜和香料,糊上了泥巴,拿到河边点起篝火去烤。
那情形有点儿像《鸡毛信》中吃烤全羊的伪军,极其猥琐。
有的时候,吃腻了烤鸡鸭,我们就想着怎么才能够弄来几只羊换换口味儿。
可是,村里的那些羊,个个犄角锋利,比老虎还凶。
每当我们对它产生非分之想的时候,就会把我们给顶个跟头,顶得我们立刻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4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会有一个狗头军师。
我就是这支队伍的狗头军师。
前几天,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再次说起狗头军师这个称谓,大家一致认为,它是世界上一切坏事的罪魁祸首,因为什么缺德带冒烟儿的歪点子都是它想出来的。假如真有地狱的话,那么,那些坏事干尽的主谋们应该下火狱,而狗头军师们则应该去下拔舌地狱,然后转世投胎成为一坨臭狗屎。还是一堆连狗都愿意吃的狗屎。
由此可见,群众对狗头军师的痛恨。
那些尽给人出馊主意的人似乎也觉得狗头军师这称呼确实不好听,所以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专家”,有的也叫“导师”。
5
在建军这个“司令员”和我这个狗头军师的英明指导之下,这支队伍的“兽性”被完全激发。
我们就像是一群精神旺盛需要发泄的动物,整天向别的帮派蓄意挑衅,妄图发动一场解放全人类受压迫奴隶的伟大战争。
而一切“战争”,都以双方人马被揍得血头血脸,全部躺在地上只有哼哼的气,才算善罢甘休。
村头的那条架在旱沟上的桥头堡,历来是我们兵家的必争之地。
因为拥有了它,就相当于我工农红军占有了打游击的根据地。
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大家一致相信,在建军和我的英明领导之下,一定可以把胜利的红旗插遍全球的,所以,只要跟别的队伍为了狗屁大的一点儿小事发生了摩擦,双方就要相互约好时间,带上各自的队伍和武器,到桥下杀气腾腾地摆开阵势,准备厮杀。
但到最后,却由于大人的干预而不得不就此作罢。
于是,双方的头目约好时间,改天再战。
但结果依然如此。
所以,我们虽然时刻准备着战斗,可由于大人的干预,在那个青春期的夏天,却连一场像样的战争都没有发生过。
这让我们不免产生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有时候跟别人打开不了仗,就会窝里反,自己人干了起来。
当然,自己人跟自己人干架只是一场模仿的游戏而已。
我们通常会把所有的人员分成两组,一组扮演好人,一组扮演坏人。
大家带上各自的武器——木棍,骑上各自的坐骑——村里的老母猪,相互厮杀。
我就有过骑着一头老母猪满村子乱跑的遭遇。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猪这种东西还是一种比较老实的动物,你打它,它皮粗肉厚的不在乎,你欺负它,它也是逆来顺受习惯了,同样不在乎。
可假如你蹬着鼻子上脸,非要骑到它的身上,那它可真的会发火的。
你刚把屁股坐稳,它就会嘿嘿地乱跑。
一边跑还一边不停地摆动着肥胖的身体,试图把你从它后背上给弄下来。
关于骑猪的情形,我相信大家在电影《举起手来》中有所领悟。
电影中,那个鬼子头头在遭受八路军袭击的时候,慌乱之中掉到了猪背上到处乱窜。
而在那个青春期的夏天,我们骑着猪满村子乱跑的情形,也跟这差不多。
不过我觉得,电影中的鬼子指挥官骑猪的样子,太过于夸张,让人从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假来。
骑猪的时候,谁可以骑得那么稳呀,滑不溜啾的,根本连个抓的地方也没有。
不像骑马,马的脖子上起码还有长长的棕毛让你来抓。
猪身上倒是也有不少的毛,可那些猪毛又短又硬的,别说抓不住,即使抓住了也能把你的手给扎出血来。
当然,有时候我们也干过骑狗的勾当。
不过,根据传统的说法就是,骑狗会烂裤裆。
这个我深有体会。
在那个青春期的夏天,我几乎没有穿过一次完整的衣服,每次都是把裤裆烂得露着黑不溜秋的小屁股,光洁溜溜地拿回家让母亲去缝。
这当然不是因为骑狗给骑出来的,而是我们太过于顽皮。
整天打打闹闹的,谁的裤裆还能够完整无缺呀。
要是一场架打下来,你的裤裆可以完整无缺的话,恐怕还真成了神仙了。
6
在此,我还要说明的是,建军虽然长得像极了《沙家浜》中的草包司令,可是,他的枪法却要比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还要厉害。
据说,他闭着眼睛就可以打中飞得贼快的斑鸠的屁眼儿。
此情形,相信你可以在电影《智取威虎山》中找到共鸣。
也就是杨子荣和坐山雕在威虎厅中比试枪法的场景。
关于这一点,被我们给演练成了三种不同的调侃版本。
一种调侃的场景是这样的。
坐山雕抬手一枪,威虎厅顶梁上本来应该扔下来一盏灯的,但由于道具不小心,失手把三盏灯都给扔了下来。
众人都屏住呼吸,看杨子荣如何收场。
只见杨子荣不慌不忙,气定神闲,抬手一枪,全场黑暗。
八大金刚摸黑还不忘捧臭脚,齐声夸赞道,好枪法,一枪就把保险丝打断了。
版本之二。
坐山雕抬手一枪,全场的灯暗掉。
原来是电工在慌乱之中出了差错,拉下了电闸。
大家又开始把目光积聚在杨子荣身上。
只见杨子荣又是不慌不忙,抬手一枪,全场立刻一片光明。
于是,八大金刚大叫道,好枪法,一枪把保险丝给接上了。
版本之三最为精彩。
坐山雕抬手一枪,顶梁上扔下两盏灯。
这本来是给杨子荣准备一枪打俩准备的,却错让坐山雕给打了。
此刻,杨子荣正犹豫不决打还是不打呢,上面又扔下来一盏灯。
这回八大金刚又有话了,大叫道,好枪法,没打就下来了。
其实,脱掉一身修饰艺术,真实的英雄杨子荣在朴实中透着机智,老练中显出果敢,就像我们的英雄建军。名嘴崔永元在他的《不过如此》中这样说的。
7
我们的英雄建军真正擅长的并不是抓土匪拔据点,逮捕国民党残留下来的特务头子,而是下水,爬树,钻地洞,抓蛇,掏鸟蛋,捉斑鸠。
这虽然多少与他一贯的英雄气概相抵触,但这并不能影响他的英雄形象。
每个周末,他都要叫上我们这帮小兄弟,扛上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改装的半自动气枪,神气活现地到野外的林子里去打斑鸠和兔子,顺便抓几只老百姓家的鸡鸭,然后把它们拔光了毛,用铁丝串起来,放到燃烧起来的篝火上烤了来吃。
在那个炎热的夏季青春期,我们基本上把村子里中吃的,或者是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全都尝了个遍。
甚至连看起来恶心无比的癞蛤蟆都被我们捉来,扒掉长满疙瘩的皮,用泥巴裹起来当作叫花子蛤蟆吃。
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仍然为我们青春期的美味菜谱上又增添了一道少有的菜。
后来,实在找不到其它可以吃的东西了,甚至还整天望着天空,希望天空中的不明飞行物能够抛锚,停到我们的村子里休整,好让我们抓几只外星人,宰了来尝尝是什么味儿。
不过,看样子这个愿望是不怎么好实现的。
因为听说外星人的智商普遍比地球人要高出好几十倍。
假如是这样的话,他不吃我们也就很够哥们儿义气了。
8
在那个青春期的夏天,反正只要是不提起关于上学这件让人揪心的事情,还算得上是一段美好的快乐时光。
我们自由,我们奔放,我们胡作非为,我们想入非非,我们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发扬南泥湾军民自力更生的战斗精神,在开阔而无限的大自然中探询无尽的科学奥秘。
既丰富了我们作为一个年轻人所应该丰富的视野,又增加了无穷无尽我们在课堂上所无法涉及的自然科学知识。
什么叫做真正有用的知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学习?
这就是了。
假如你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家庭,假如你出生在一个充满高楼大厦,充满水泥气味儿的现代化大都市里,我想,你根本就无法经受这些青春期真正的知识洗礼。
不要以为多看几本关于生理方面的书本,或者是多看几部色情方面的电影,比别人过早地经历了性方面的体验,就可以完成青春期的过渡。
不是。
真正的青春期不应该是这样的。
假如你要问我什么才能叫做真正的青春期,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
真正的青春期无关于课堂知识,无关于性。
真正的青春期就是放纵你少年心目中那些最原始的兽性,最原始的动物本能,去寻找自己心目中最想要的那种东西。
就像王朔的《动物凶猛》,就像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甚至于都梁的《血色浪漫》……
那些才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青春期。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真正帮我完成青春期过渡的人物,就是建军。
他虽然和我们一样的年纪,正在经受青春期的洗礼,可我却总觉得他在各方面都已经具备了青春期应该经受的考验。
在那个青春期的夏天里,他的枪法准,水性高,爬树打架的功夫好像也不赖。
至于说徒手抓野兔,掏斑鸠,那就更不在话下。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还抓到了一只个头有狐狸那么大的黄鼠狼,放在家里偷偷养着。
结果可想而知。
这只黄鼠狼弄得他们家老是鸡犬不宁,妖气冲天。
他们家的老母鸡被折腾得整天都精神恍惚,月经不调,白带过多,大小便失禁,只有好跑到我们家的鸡窝里,才敢老老实实地把蛋拉下来。
假如不是我们家的老母鸡有古人“客从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精神,主动让贤,把草窝让出来给它们的话,我估摸着他们家整天都会躺着几只被给蛋憋死的老母鸡。
你们可别看黄鼠狼这种东西油光皮亮的,样子挺漂亮,挺招人喜欢,可是,假如你不小心触怒了它,它放出来的屁简直能把你的鼻子给臭下来。
我就曾经看见他们家的那只凶如大灰狼的恶狗阿黄,被这只黄鼠狼放出来的屁给熏得满世界乱跑,最后,终于忍受不了而撞墙牺牲。
9
在那个青春期的夏天,我们干得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偷果子。
隔壁的村子,有好大的一片苹果园。
每年夏天,苹果刚刚坐果,刚有蒜头大。
我们这支小分队便开始扫荡了。
大家分好工,放风的,踩点儿的,下手的。
当时,我们偷苹果的标准装束是,汗衫,短裤,平底布鞋。
汗衫扎到短裤里,将偷到的苹果从领口装进去,直到肚子鼓鼓的马上就要漏了为止。
行动完毕,几个人在桥头下再碰面,然后,洗也不洗,在肚皮上擦了擦直接就啃。
我现在吃苹果从来不洗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那时候偷到的苹果上面残留着明显的农药的痕迹,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毒死人的经历,甚至连拉肚子的都没有,个个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现在苹果树全都砍了,打了地基盖了房子。
快乐时光也就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