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的故事,以前写的设定

他们成长在东南部的海边,但是只能住在背海的山谷里,因为哥哥出生的时候有个半仙路过,说这孩子不能靠近海边半步,否则风浪会摧毁那个镇子。东南沿海的人特别特别迷信,整个镇子的人都严防死守不让他翻过山头,而妹妹则有机会趴在山顶上看海边的码头千帆竞发。每年渔季,渔民都要拜海女,传说海女会伴随着信天鸥出现在远处的小岛上,刮起滔天巨浪卷走所有的渔船,所以渔民都要准备丰厚的祭品,在海边燃起两层楼高的香柱,请来戏班子唱三天三夜。又传说海女眼睛不好,香火烧得旺旺的,她就看不到这边的海岸了。
哥哥十岁那年,全村的渔民都出海了,没人看管的他半夜里和妹妹偷偷沿着山上的小径走到海边,只见大海平静如湖面,月光洒在礁石上闪闪发亮,他看见一个身穿银袍的女人站在海水里,脚步轻盈,衣袂飘飘,信天翁在她周身优雅地滑翔。哥哥无意识地朝着女人的方向一直走,海水没过了他的下巴,他都没有发现。随着妹妹一声惊叫,哥哥瞬间被水呛醒了,女人也不见了。他不会游泳,挣扎了好久才回到岸上,想起长辈们跟他念叨了十年的禁令,他害怕地趁着月色翻过山回家。父亲出海了,母亲还在梦乡里,兄妹俩擦干身子,盖好棉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睡到下半夜,浓厚的乌云遮住了清亮的月光,风声越来越邪门,吹得各家各户的窗户都咯咯作响。最先被惊醒的老太太看见天上云层翻涌着,雷声撕裂云层的缝隙,发出巨大的爆裂一般的巨响。越来越多的家庭离开了床铺,不知道从谁开始,各家各户都把供桌搬到了屋外,燃起节日里的香烛,女人和小孩们带着哭腔向发怒的大海请罪,更多的人怀着最微渺的期望祈祷着海上的家人能够平安归来。但所有人都知道,海女卷起一个巨浪,大海就能吞下所有的渔船。
风暴刮了一天一夜,白天的时候,海和天仿佛连在了一起,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暴雨席卷了海边的山,看不见波涛,也看不见云层,所有家庭都笼罩在这一片混沌的恐怖里。
大海终于平静了下来,接下来几天,海滩上漂来越来越多渔船的残骸。
整个镇子都笼罩在悲恸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海神会突然送来一场风暴。是今年的祭祀没有往年丰厚了,还是今年的烟火没有往年那么浓烈了?兄妹俩在这场海难里失去了父亲,两个人都穿着麻衣,头上披着白绢。他们俩都知道为什么,住在镇子那头的半仙也知道。村民把他请到了议事会,兄妹俩站在人群里,能看到台上的半仙的眼神从他们身上飘过去。
但半仙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是天劫。兄妹俩都知道半仙肯定发现了,可是半仙居然没有把他们揪出来。那场议事会结束之后半仙就失踪了,而后来村子渐渐零落,母亲也带着兄妹俩改嫁到南边另一个渔村里。
哥哥怀着强烈的自责长大,他无数次想杀死自己,在最后一次,他站在悬崖边打算跳下去,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告诉他,自裁是最简单的,但是他必须活着,他必须背着人间最沉重的心债度过自己的一生才足以赎罪。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他又想不起来是谁。
哥哥开始了自我逃避的旅程。他离开了母亲和妹妹,独自往西北内陆进发,穿过黄土高原,穿过沙漠和草原,最终到达了波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他只知道自己从此必须远离大海,越远越好。他和强盗们混在一起,打劫过路的中土商人,也跟中东商人做生意,和他们交易珠宝香料和毒品。
但知道真相的妹妹何尝不是在足以吞噬自我的愧疚感中长大。更糟糕的是她还得留在村子里,日复一日地面对大海,会想起当年的悲剧。终于有一天,她打定了主意要去西北找哥哥。她花了足足一年,才找到了哥哥的据点,她跟在中土商人的商队身后,有一天一伙波斯强盗绑架了整个商团,哥哥一眼就认出了双手被捆在背后、嘴巴里塞着手套的妹妹。
妹妹以为和哥哥一起面对恐惧,会让恐惧显得没那么可怕。事实是,当两个人面对面的一瞬间,过往所有的痛苦全部都回来了。包括那些他们一直在试图忘记的——比如那个夜里,翻过山顶时,哥哥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当他们的手再次握到了一起,汹涌而来的罪恶感让两个人的五脏六腑都似乎燃烧了起来。
但他们仍然决定携手同行。终于有一天,哥哥在一场血战里被一把弯刀劈开了胸膛。妹妹扶他躺在绿洲边上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一口微弱的气息了。他看见远处的海子在月色下泛着银光,像极了那天晚上的海。他想起了海女,似乎此刻海女的信天翁就在他的头顶滑翔,等待吞食他的尸体。
哥哥死的时候,他胸前的伤口里长出了一颗纯白色的海螺,妹妹把海螺拿起来放在耳边,似乎能听到故乡的波涛。
她又花了一年的时间从波斯回到故乡。一切似乎和她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人们依旧习惯在每年的开渔节上准备更多更丰厚的祭品,更高、烟雾更浓厚的香烛。自从那场海难之后,家乡的渔获一年比一年丰盛,于是更多人选择闭口不谈那场悲剧,享受当下越来越好的生活。只有每年清明节漫山遍野哀嚎的海鸥,仿佛就像当年的那群亡灵。
妹妹想见海女。她想要一个答案。她把那个海螺放在耳边,总是能听见飘渺的歌声和拍打着礁石的海浪。她整夜整夜地等在海边,坐在礁石上,听着那个海螺。慢慢地,她似乎还能听见海螺里传来哥哥说话的声音,还有当年葬身海底的父亲的声音,还有更多的,当年死去的渔民们的声音。她觉得海女正在玩弄自己,海女知道她对哥哥的思念,海女知道她无法独自承受痛苦的脆弱,海女知道一切,但她在海边等了半年,海女从来都没有出现。
其实没有出现也好,她一出现,那意味着风暴又要来了。妹妹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年,她既希望海女回来,又希望她永远不要出现。她希望海女至少能给她一点提示,好让她提前通知渔民们泊好渔船。但她随即又觉得自己很无知,她这样做无疑暴露了自己与海女的联系,假如她没有死在海女带来的风暴中,那也会死在村民的惩罚里。她懦弱,她不想这么死去。
直到有一天,她在海螺里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仿佛在某块礁石底下,有一个被母亲遗弃了的婴儿,因为饥寒交迫而痛哭。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她一路狂奔着来到海边,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在海边找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婴儿的襁褓,一抬头,却看见海女静静地站在水里。
海女说她就快死了。妹妹不知道海女竟然也是会死的。海女说她能够用妹妹的生命来复活哥哥,唯一的条件就是妹妹成为新的海女。海女只能再活三十年,独自一个人住在远处的海岛上,不是一份多好的差事,哥哥不会记得她,但她可以时不时偷偷看看哥哥。
妹妹答应了海女的条件。她不想要长寿,她只想要哥哥回来。海女的魂魄慢慢地消散在海风里,而妹妹发现自己的双腿长出了闪亮的鳞片,她披上了海女留下来的银袍,再次把海螺放在耳边——她听见山上某户人家里,一个婴儿呱呱落地。一个半仙路过那户人家,告诉他们,这个男婴身上带着诅咒,万万不能让他靠近海边。
妹妹躲在远处的海岛上,看着那个男婴逐渐长大,逐渐长成了哥哥当年的样子。她发现自己对哥哥的思念与日俱增,她的五脏六腑都因为思念而疼痛。她恨透了自己身上的鳞片,和海岛上永无止境的孤独。开渔节的供品不是给她享受的,开渔节的烟火熏得她涕泗横流。她试图在海岛后面卷起风浪,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以为自己只是还没有修炼出功力。但她又想,她要这邪恶的能力做什么。她只想回到哥哥身边,再好好看一看他。
哥哥投胎的那户人家又生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慢慢长大,终于有一天,在一个清凉的夜晚,在开渔节之后的第三天,哥哥偷偷带着那个小丫头翻过山,来到海边。妹妹终于明白了——带来海难的不是海女和她的信天鸥,而是那个半仙的诅咒,他才是海神——她驾着乌云用最快的速度去到海边,却发现自己根本靠近不了沙滩,她只能呆呆地站在水里,看着少年时代的哥哥一步一步朝着他的眼里她的幻象,慢慢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