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灵动的双眸,清澈而透亮,如琥珀,似翡翠,仿佛是上帝遗落在这苍茫人间的宝石。
一
盛夏的傍晚,华灯初上,烟火渐盛,偶尔有阵阵晚风袭来,拨弄的亦不过是挥之不去的热浪。昏黄的街灯亮起,一只看上去有些年迈的大白猫从路边的草丛钻出,缓慢而优雅地走到灯柱的旁边,前脚收拢,后脚微撑,趴在路边草丛旁,微眯着眼小憩。大白猫看上去略有些肥胖,但它对此毫不在意,行人往来,它亦不过用微眯着的眼一瞥而过,宛如高贵的国王端坐在王位上睥睨忙碌的臣子。
不过大白猫本应雪白的毛发此刻却是脏兮兮的,仿佛圣洁的天使不慎跌落凡间,沾染了太多的俗世风霜,也就在不经意间有了流浪的味道。那是绵绵夏日里很普通的一天,起码对于大白猫来说是这样,和昨日一样的炎热,和昨日一样的喧嚣,有什么是明日可能会不同的呢?大概是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吃饱吧。大白的眼皮越来越重了,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它即将进入甜美的梦乡,回到记忆中很久远以前曾经呆过的天堂。
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大白通往梦乡的路,陌生的气味愈发强烈,大白有些不开心,但还是无奈地睁开了迷糊眼。眼前是一个瘦瘦的男孩,他的味道很陌生,但又似曾相识。大白想回忆一下在之前的日日夜夜里往来的人群中有没有出现过这种味道,但很快它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在晚饭时间思考,容易打瞌睡,虽然它刚才也是在打瞌睡。
这个男孩努力挤出一副友善的表情,手却不老实地伸向大白头顶。大白一下就注意到了那只向自己靠近的手,不耐烦地往后缩了一下。人类总是这样,明明和你又不熟,初来乍到就要在对方头顶留下自己的味道。男孩看到大白的举动,手吓得收了回来,可没过一会,他的脸上又整理出一副更为友善的笑容,手也再次不老实地伸过来。大白盯着即将摸到自己头顶的手,只是盯着,这次却没动,不是因为男孩脸上新挂的笑容,而是因为它懒得动。
男孩的手准备摸到大白毛茸茸的脑袋,大白闻着男孩手的味道,鼻子和嘴也昂起来几乎和男孩的手心垂直。这回轮到男孩抵挡不住了,他犹豫着,最终还是在快要碰到大白的时候将手缩了回去。搞什么?明明是你要摸我,却又怕我,既然怕被咬为什么又要主动去摸呢?大白低下头,白了男孩一眼。男孩还是不肯离开,这次他蹲了下来,不像之前高高在上地弯腰。他平视着大白,缓慢而坚定地伸出手,原来挂在脸上的微笑渐渐变成了专注,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终于,他摸到了大白的额头。抚掌为弹,他的动作很轻柔,如同在安抚熟睡中的婴儿。大白收回了目光,也是实在是困了,它微眯着眼,任由男孩抚摸,喉咙里发出了低不可闻的呼噜声。
和燥热的白天不同,盛夏的午夜,却又好像变得格外清冷。小道的街灯下,大白在月光中惬意地伸着懒腰。和这条小道上别的同行们不一样,它们都趁着一天中最精神的时刻,忙活准备第二天的生计,草丛中、树林里,到处看见它们寻找猎物的忙碌身影。大白懒得动,它占据了小道上最显眼的位置,总是不缺来给它投食的人类。如果说猫无远虑,必有近忧,那它的忧愁应该就是肥胖了吧。
一阵熟悉的味道传来,男孩的身影出现在路灯阴影的尽头处。很奇怪,人类一般都喜欢扎堆在某个时间段里行走,可是为什么又总有人会形单影只地走在那些没人的时间里呢?大白总是喜欢提出问,但它从不寻找答案,因为思考是留给那些生活在透明窗子里的猫的,它们用担心吃喝,如果连思考的权利都被窗外的猫抢了的话,那窗子里的猫未免也太惨了。
男孩走到大白面前停下,同行们都停止了觅食,躲在遥远的暗处,悄悄窥探着这个领地内的不速之客。和同行们的警惕远离不同,大白看到男孩竟有些高兴,所有猫都不敢靠近这个人类,唯独它除外,它觉得很有面子。于是大白绕着男孩的腿转圈,得意的神态放肆地倒影在每个窥探者的墨玉瞳孔中。
男孩有些意外,以往这只猫都只是给它摸摸头,这次却绕着他转圈,男孩以为这只猫看上了他手中那顿本属于晚饭的夜宵。几乎没有犹豫,男孩笨拙地撕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块叫做“锅贴”的东西扔到地上,示意大白吃。大白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锅贴就扭头走开了,开玩笑,且不说我不吃这个,就算我吃,你直接扔到地上让我怎么吃?猫也是讲猫权的!
从那之后,大白隔三差五都能看到男孩过来找它。虽然每次来都是只摸不喂让大白心里颇有些不高兴,但是男孩每次过来,都是直奔它的王座,至于这条小道上的其他猫同行,男孩一概不搭理。这让大白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甚至在同行面前,都忍不住要想要昂起头。
生活还是一天天如昨日般过去,但自从男孩出现后,大白每天都多出一份小小的期待,无聊时可以数着落叶猜男孩今天会不会来。至于遥远的明天,大白是从来都不会去想的。可不管想不想,明天总归会到,尤其是那些和昨日不一样的明天……
二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是一座孕育着两千四百万人梦想的城市,虽然最终能够生根发芽的永远只是少数,却依然能够年愈一年地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播种梦想。作为两千四百万分之一,小阮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这座城市的种子还是肥料了,相比于浮华闹市的灯红酒绿,小阮更喜欢荫间小道的闲适安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每天下班都走后门的荫间小道,那里有一只会等他下班的白猫。很奇怪,这座城市所不能给他的归属感,他竟然在一只猫身上找到了。说起来,那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流浪猫,有点胖,甚至还有点脏兮兮的,但它慵懒而又骄傲的神态却每每浮现在小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从认识白猫之后,小阮好像整个人都活络了,经常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他每次看到白猫都会先叫它一声,当作打招呼,也不管白猫是否听懂;他和白猫玩耍时要蹲着,因为他认为朋友之间应该是平等的,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幻想着有一天带着好吃的猫粮,如仙女散花般将猫粮洒下,于是白猫就会围着他,闭着眼睛,旋转跳跃;可他几乎从来不会给白猫投食,在他的想法里,靠食物诱惑建立的是功利的关系,平等长久的友谊就应该像古人所说“君子之交淡如水”。
生活其实可以很简单,像这样,每天安稳地上下班,看看和逗逗猫,就能过得很自在。可有时候,生活也很无奈,想要安稳的心并不能阻止世事的变幻,树欲静,而风不止。
小阮是一个喜欢稳定的人,可他做的工作却不是稳定地呆在办公室里,到处的奔波才能给他足够的薪水来维持稳定的生活。大白是一只从不担忧明天的猫,每天都可以心安理得的蹲在同一个地方,做着同一个美梦。可踏实就是踏实,做梦就是做梦,再美的梦也总归会醒的。绿化带维护工程终于推进到这条小道了,原本侵占道路的杂物、野草被一扫而清,不再有王座,也不再有王国。工程结束后,小道上的猫十不存一,荫间小路变得整洁而通畅,只剩下一排光秃秃的路灯柱子傲然挺立,就如同象征着人类文明的高耸与不可侵犯。
夏日炎炎扰思虑,夜色凉凉侵人心。小阮在此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白猫,也许流浪的灵魂注定要漂泊吧。
天高海阔,唯盼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