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记:胡同初印象,以及鼓楼西小剧场的《鹅笼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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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渔洋已道尽,人间何事不鹅笼。
—— 蒲松龄《短禾行》
(一) 因为工作的关系需得在北京过上一段朝九晚五的生活,对于一个散漫成性又惯于独来独往的人而言,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四九城内文化活动丰富,让我在每日的庸常之外多了点念想,借以度过这段枯燥乏味的时光。
抵达北京的第一个星期,是在思考“每天应该吃什么”的奥义中度过。终于挨到周五,提前一个小时结束工作,换乘三段地铁,从京城东南角的亦庄赶到鼓楼西的小剧场。
北京的地铁是另一个纵横交错的地下世界。晚高峰暗潮汹涌,那些浑浊而烦闷的呼吸,以及经年累月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裹挟着一列列呼啸而过的地下列车通往城市的各个角落。我在人潮的推搡下小心分辨着方向,时而盲目跟随,时而逆流直上。等到终于挣扎着从地铁口出来时,之前那点白昼的光亮已被黑夜吞噬,我被迎面扑来的沉沉暮色击中,竟突然有了点“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惆怅。

(二) 只得跟着手机地图的导航向前,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口停下。一时间有些踌躇,通向剧场的路竟是这样的吗?确认再三后,终于走进巷内。两旁似乎皆是平房小院,偶尔夹杂着几个杂货铺和小餐馆,很有几分烟火气。一些人家的厨房就在门口,用木板隔出一个狭窄的空间,炒菜的香味不时随风飘来,让我这个急于赶路饥肠辘辘的行人备受煎熬。就这样摸索着走过一段,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大约正行走在传说中北京的“胡同”里。
即便读过不少描写胡同生活的文章,也能随口叫出几条胡同的名字,然而作为一个外来者、陌生人,那都不过是地图上的标记或者一种生存状态的符号。唯有当双脚踏踏实实地走在这条狭窄的巷弄里,看到自行车擦身经过,闻到一旁人家炒菜烧焦的糊味,听见街坊邻里毫无意义的日常寒暄,一副红尘滚滚、人间烟火的画面终于在心底掀起波澜,变得具象起来。
原来,我又回到了北京。从下飞机后便匆匆忙忙开始工作,直到这一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北京城的地界上。而距离上一次匆匆浅浅的逗留,已经过去了十年。

(三) 一段胡同走到尽头,鼓楼小剧场出现在眼前。大厅内已聚集着三三两两的文艺青年,海报上赫然印着宣传语:“卖鹅偶遇奇书生,口吐情事三千年”,可见导演的企图心。
其实,比起《鹅笼书生》这部剧本身,文那为其创作的海报对我的吸引力更大一些。若不是近期对文那的壁画和她笔下充满想象力的神神鬼鬼产生兴趣,我恐怕并不会将之作为在北京观看的第一部剧。
而后专门去读了《鹅笼书生》的原型故事,南朝梁吴钧《续齐谐记》中的一篇古代志怪小说。讲的是一个叫许彦的农夫挑着鹅笼赶路,路遇一个脚部受伤的书生求助。书生钻进鹅笼被许彦载了一程,为表谢意,从口中吐出一桌宴席相酬,酒酣耳热之际,竟然张嘴吐出自己的妻子作陪。之后更是一系列的神展开,妻子见书生醉酒睡去,便从口中吐出了自己的情人,而情人背着书生的妻子,又吐出了自己的相好。这一场如同俄罗斯套娃般的吞吐情节令人目瞪口呆,也让我对整个过程将如何被展现在舞台上而感到好奇和期待。

遗憾的是,导演杭程显然只是借用了“鹅笼书生”的起承转合(和噱头),将自己想要讲述的四个无甚关联的故事放进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外壳而已。而我最为期待的“吞吐”的画面则被烟雾和树洞取代,不如原著那般充满想象力。
“旧时中国人的爱情观是:有情有义,厮守红尘……情义是自由与约束间的张力,呈现出一种荡气回肠的诗情画意在里面。比照当下被西方异化了的爱情观,当代人在享受所谓自由爱情的同时,不知多了多少痛苦、迷茫和绝望。”—— 导演杭程如是说,真是吊足了胃口。
于是乎,农夫许彦变作民国人,因妻子久不生育而下山卖鹅,打算换钱买药治病。路遇明朝时的书生守尘,随之揭开四个不同朝代的爱情故事,关乎大义,关乎情感,关乎欲望,浑似乱炖一般的大杂烩。

最大的亮点是音乐,并非提前录制的配乐和音效,而是现场演奏的民乐。于是,台上五个演员各自竭力表演,观众席身后的看台上则坐着六位冷静的乐师。
音乐总监小河,据说是混迹在北京许久的音乐人,从摇滚到民谣,再到如今用中阮创作音乐,他不仅完成了剧中各个唱段(虽然歌词今不今,古不古的有点怪异),还编排了各种画外的声音,颇为有趣。
一场小小的实验舞台剧,或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然而就冲着这场音乐,我已然觉得不虚此行。

(四) 演出中途不断有人退场,而我一直坚守原地,直至落幕。
离开时,思绪难免仍沉浸于剧中。然而一踏进胡同,俗世的烟火气息便毫不留情地迎面扑来——路边摆摊的老奶奶对着电话正声嘶力竭地吼着:“身体不好要吃补品啊……” 而胡同里那家“葫芦娃私房菜”有许多食客尚在推杯换盏,喧闹非常。
我忽然想起剧末那句唱词,“岂如且偷顷刻之欢”,换作现代汉语恰有“活在当下”之意,可不正应了眼前这凡尘俗世的热闹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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