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

我打小就爱吃冷面。具体爱到什么程度呢？毫不夸张的说小时候我认为谁家只要顿顿能吃上冷面，就是最有钱的人家。

说这话的那天，我和我妈在外屋地做饭，她答对锅上，我帮忙烧火。这时候后大道有车响，伴随着叫卖的声音，卖货的车正沿街兜售简易的食品。我直起身，趴在窗台上，充满向往的跟我妈说：要是能顿顿吃冷面，那该多幸福啊。我妈说天天吃，还不腻了。我知道她舍不得钱买冷面，但是仍不死心，就说：给我吃，我才不会腻，我长大了要顿顿吃冷面。

那时候村里卖的冷面并不贵，成捆的干冷面摆在车上，按斤称，起先是一块多钱一斤，再涨价到两块或两块五，干冷面泡水后再煮开，一斤多冷面连汤带水就够一家人饱餐一顿。但是我妈认为只要是花钱买的，花一分钱，也是贵。

只能等到盛夏，天气实在太热了，烧火焖饭燎得炕热的睡不住人，她才舍得带我去货车上买几斤冷面解馋。冷面最好要捡响干的买，越干越不压秤。买回来的冷面放到凉水里泡软，把粘在一起的用手搓开，也顺带着给冷面洗了个澡。大锅里水烧开，冷面从盆里捞出来下进去，只要煮的断生就可以。煮好的冷面要赶紧过水，好在灶台旁边就是水缸，舀一盆水把热冷面过两遍，去掉黏腻的冷面汤，这面就算煮好了。

我煮面的时候，我妈负责调汤，汤要用新抽上来的井拔凉水，加上白糖，醋，酱油，味精，咸盐，辣椒面，再去园子里揪几根黄瓜，薅一把香菜，黄瓜切丝，香菜切末，一股脑加进汤里，搅拌，有时候她也会创新，在汤里加一点实用苏打，面汤里就有了小气泡，喝汤时气泡在嘴里炸开，感觉像在喝甜汽水。

分面的时候多是用手，一坨面捞起来丝丝连连，只能用手揪断。一个碗里分一坨，舀上面汤，就是一碗简易版冷面。一家人就着灶台唏哩呼噜喝一碗，添面添汤，加醋加盐，全凭自取，风卷残云。这时候，一阵风吹来，顺着正门和走廊，吹过捧着冷面的我们，又顺着后窗吹远了。

由于买的多，一次煮不完，剩下的干冷面就拿去院子里，放在太阳地里晒，晒到没有一丝水分，装进袋子封号，只要不受潮，可以保存个大半年。下次想吃的时候只要泡水，细长的冷面就再次丰盈起来，这样捧着碗大口吃面喝汤的畅快，可以延续整个夏天。

直到我上了初中，在外求学，手里也有了一点零花钱，才知道馆子里的冷面是不同的。

我第一次下馆子是初三，学校停电食堂没有饭，正赶上下半天没课，我们几个同学约着去下饭店。所谓的饭店，充其量就是个小面馆，主营有面条，馇条，冷面，麻辣烫等，也兼有包子，饺子，馄饨，茶叶蛋。我狠狠心花了五块钱，买了一碗冷面。

饭店的面都是提前泡发好的，汤也是预调的，只要面煮好了，用带网眼的盆盛了在水龙头下过凉，装碗加汤再摆上黄瓜香菜，最后还加了几片西红柿和半个鸡蛋，一大碗端上来红黄白绿养在撒了芝麻的汤里，好生漂亮。

那碗面我吃的一根不剩，连汤都喝干净了。毕竟是花钱来的，剩了就是浪费。谁知我们回去的路上，我扶着路边的杨树吐了好几次。那次我才知道，冷面一次不能吃太多，尤其又喝了汤，进了肚子再膨胀起来，不吐才怪。吐得时候难受的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吃冷面，结果下次再经过面馆，脚又不听使唤的拐进去了。

上大学在长春，我解锁了冷面的新吃法，就是下麻辣烫的时候可以加冷面。长春的麻辣烫大多数都叫正宗四川麻辣烫，但是据四川的同学说，长春的麻辣烫跟四川的完全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我现在也说不清，但是长春的麻辣烫确实好吃，尤其在加面的时候老板都会问下什么面，可以加宽粉，细粉，馇条，牛筋面和冷面，各有各的优点。麻辣烫里的冷面既有宽粉和牛筋面的咬头，又能像细粉和馇条一样吸饱汤汁，所以是面之上品。但是麻辣烫里的冷面和纯冷面比起来，还是稍显绵软，劲道上差了好几个台阶。

除了麻辣烫冷面，长春还多烤冷面。大多数都是路边的移动摊位，一个三轮车，拖着一方铁板，车子上书三个字，简单明了“烤冷面”。烤冷面的做法和手抓饼类似，预制好的方形板面取一张，放在铁板上刷油，软化后迅速翻面加鸡蛋，鸡蛋熟了再刷酱加香菜洒芝麻，卷起来切段装进一次性餐具里，热腾腾的烤冷面就做好了。这样的热食，在秋冬吃最好，一边暖手，一边暖胃。

来南方之后，也有很多韩国餐厅，一般都是韩国字的招牌，进门也有穿韩服的小妹热情招呼“阿尼哈塞呦”，也有很多连锁店，经营范围多是烤肉，拌饭，大酱汤之类的，我最爱的还是冷面。这里的冷面，比我之前吃过的又奢华许多，加的辣椒也不是简单的辣椒面或辣椒油，而是韩餐特有的“哭泣”辣酱。这种酱红而不辣，只是名字唬人，并不会辣的让人哭泣。除了酱料不同，冷面的配料也丰富了许多，有的有牛肉，泡菜，水果，甚至夏天时汤汁里还加了冰渣冰块。饶是这么棒的冷面，在韩餐店里点单率却不高，大家忙着吃烤肉和拌饭，冷面配料再奢华，在弥漫的肉香对比下，也还是清汤寡水的败下阵来。

即使现在上班挣钱，我还是没有达到顿顿下馆子吃冷面的自由。但是每年夏天，我都会网购一些冷面屯在家里。这些冷面，包装比散装冷面好很多，大多数是一坨坨抽成真空，附带了冷面汤料包。面也不是纯干的，无需提前泡水，煮面时间缩短了很多。我都是提前做汤，用凉白开加各种调料，加上黄瓜香菜半个鸡蛋，放到冰箱里冷藏，面过凉了放到汤里，一次只做一碗。

我也曾试图让家人一起享受夏日冰镇冷面，可是公婆说他们胃寒，老公和孩子也吃不惯，这份清凉在空调房里显得没什么珍贵。渐渐的，我自己吃着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剩下的冷面放在柜子里，夏天过去了，有些胀包长了绿毛，收拾出来扔掉，第二年夏天来临又要在网上买冷面了。

不管吃不吃，买还是要买的。只是儿时那个顿顿吃冷面的梦想，是不会想着去实现了，我妈说的对，冷面常吃是会腻的，何况也没人和我一起煮，煮好了也没人和我一起尝了。

也有不爱吃冷面的，自然没法理解我对冷面的偏爱，我也说不出为什么爱冷面，可能因为从小村里是朝鲜族和汉族人混居，饮食界限的模糊，冷面早早的进入到我的食物清单。因为贫穷造成的爱而不得，更是给食物罩上了神圣的光环。再么就是自家井里抽上的水，园子里现摘的蔬菜，还有燥热晌午那一阵穿堂的风，都使这平凡的冷面增加了无可比拟的风味。很多时候，我们想吃什么，除了惦念那份味道，更多的是想品尝那段记忆，和已经逝去的再也回不来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