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可述——“为你千千万万遍”
胡赛尼的谋篇布局手段高明,在你仍沉浸在两个孩子童年稚嫩的乐趣和成人之后的各自挣扎并为之感叹时,胡赛尼会给你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反转,这个反转让你胸口一窒,但又并非不能从前文中捕捉到作者埋下的伏笔。整本书阅读过程顺畅又压抑,难得的是我居然和阿米尔产生了共鸣,或许是我身体中某种潜伏的罪恶因子与他相契合,我明白他心中所想。这个故事融合的因素太多,战争、掠夺、人性、宗教、等级。以两个孩子之间的故事徐徐展开,让读者对那个时代的阿富汗有所了解,渐渐改变人们在塔利班的阴影下对阿富汗的认识。
有的人作恶后选择赎罪求心安,就像本书的阿米尔,即便是知道有危险,也克制住自己骨子里的懦弱去拯救索拉博。有的人作恶将恶果推给别人求心安,像《声之形》中的植野直花,将自己对西宫硝子的讨厌与对其进行的校园冷暴力全部归结于西宫硝子的逆来顺受。作恶之后的果终归是会回到你身边的,因为那是你种下的罪恶之果。就像拉辛汗对阿米尔所说:那儿有条再次成为好人的路。不过,那是一条终结轮回的路。
战争、等级也是构成这个故事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胡赛尼通过阿米尔的视角,将童年记忆中的景色与战后的荒凉做对比,突出了战争给阿富汗人民带来的灾难,战争让阿富汗不再有仁慈,杀戮无从避免,战争让阿米尔再次回到自己祖国的故土上,感觉像个游客。熟悉的景色轰然倒塌,入目的是全然陌生的断壁残垣,其中辛酸也是乏善可陈。
同样的,等级森严的阿富汗社会,让像哈桑一样的哈扎拉人,卑微到底。阿米尔从未将哈桑当作朋友,就因哈桑是哈扎拉人。他认为,为了赢回自己父亲,哈桑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他必须宰割的羔羊,这个可怜的羔羊只是个哈扎拉人。甚至连阿米尔都疑惑,哈桑带着这种根深蒂固的意识,生活在一个等级分明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可到底,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真的是能被等级,种族所禁锢、割裂吗?
说着盗窃是原罪的阿米尔的父亲却亲自犯下这一罪,哈桑和阿米尔是兄弟这一事实就这样摆在读者的眼前。哈桑与阿米尔拥有相同的血液,却各自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极其讽刺的等级歧视。也正是哈桑体中一半的哈扎拉血统让他不被其亲生父亲所承认。阿米尔的父亲是被拉扯成两半的男人,阿米尔是有名分的那一半,社会承认的,合法的一半,不知不觉充当了父亲疚恨的化身。哈桑是另一半,没有名分,没有特权的一半,继承了其父亲身上纯洁高贵品质的一半。正是这一半一半,造就了两个孩子不同的性格。阿米尔在感情和道德上不知何去何从,摇摆不定,哈桑单纯、忠诚、生性纯良正直,这也造就了他们两各自不同的结局。 哈桑被阿塞夫强奸,阿米尔看见了,却当无事发生。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罪恶,他将令他感到罪恶的哈桑以卑鄙的手段赶走。而他最终如愿了,阿里带着哈桑离开了。在此之后,哈桑的名字时不时浮现在阿米尔的脑海中,必然带着挥之不去的负疚感与自我厌弃。阿米尔认为自己就是抓住哈桑脚踝,将他拉入暗无天日的湖底的鬼怪。
“哈桑知道,他知道我看到了小巷里面的一切,知道我在那儿,袖手旁观。他明知我背叛了他,然而还是再次救了我,也许是最后一次。那一刻,我爱上了他,爱他胜过任何人,我只想告诉他们,我就是草丛里面的毒蛇,湖底的鬼怪。我不配他作出的牺牲,我是撒谎蛋,我是骗子,我是小偷。”
没有哈桑的日子,阿米尔有了漂亮的妻子,组成了家庭,却盼不来那个属于他们夫妻俩的孩子。阿米尔认为这是自食其果,罪有应得。“也许在某个地方,有某个人,因为某件事,决定剥夺我为人父的权利,以报复我曾经的所作所为。也许这是我的报应,也许这样是罪有应得。”
胡赛尼说:“人们无法妖魔化那些已经是魔鬼的人。”阿塞夫就是胡赛尼创造出以证实这句话的人物。他将悲剧引渡到哈桑与索拉博身上,他先后强奸了哈桑与索拉博,而被其父亲评价为“一个不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孩子,长大之后只能是个懦夫”的阿米尔放弃了哈桑,却在之后选择拯救索拉博。阿塞夫最终得到了他的罪有应得,如哈桑多年前所说,失去了他的一只眼睛。而索拉博在经历这些黑暗之后,变得沉默。他的沉默是对生活曾有过的黑暗忍气吞声地照单全收。阿米尔和索拉博原来的生活已经不见了,原来那些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正在死去。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索拉博是阿米尔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故事的最后,阿米尔用童年与哈桑一起玩过的游戏拉近与索拉博的关系。如今,阿米尔成为追风筝的那个人,他为索拉博,千千万万遍。
这是一个作恶与赎罪的故事,但赎罪并不必然等同幸福。读完这本书,我才知,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我无人可述。
就像译者李继宏所说那样,对阿米尔来说,风筝隐喻他人各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只有追到了,他才能成为健全的人,成为自我期许的阿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