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屋手记
《死屋手记》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著 娄自良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1月第一版
读完以后,心里有很多凌乱的想法和感受,可是当试图写下点儿什么的时候,却感觉文字极度匮乏。这部以作者的生活经历为原型,以监狱为背景,以犯人为主角的小说,更像一部纪实的报告,作者笔下十分克制冷静,对于各种犯人,都尽量客观地去描写他们复杂的性格。他的文字无论是描写还是对人物心理的分析,都十分深刻而准确,当然,翻译功不可没。
作为叙述者的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是一个贵族,因为杀害了自己的妻子而被流放,但是对于他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罪行,却没有跟深入的交代。他只是一双眼睛,带着读者去认识和了解西伯利亚一角那些与世隔离的一群人。所有的苦役犯都要在艰苦的条件下劳动。所以,对刚刚进入监狱,最初的印象就是那种高强度的劳动,尤其对于曾经的贵族来说。劳动对于这些苦役犯有什么意义呢?作者一开始认为:“说这种劳动是繁重的苦役,其主要原因不在于它艰苦而持续不断,而是因为它是强制性的。……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如果要彻底制服、压垮一个人,要对他处以一种最可怕的刑罚,以致最可怕的杀人凶手也闻之胆寒,不敢以身试法,——那么只要使劳动具有毫无益处、毫无意义的特点即可。”读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不停推石头的西绪福斯,一开始很不明白为什么这是一种残酷的惩罚,结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体验,忽然有了一些感悟。其实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也有这种体会吗?工作繁忙,事务庞杂,并表示让人感到工作难以忍受的最主要原因,而总是重复地做着一些应付检查或者领导一时兴起带来的工作,看不到眼前工作的价值和意义,才是让人不厌其烦的。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有所追求,而且对所追求之物或者目标的价值充满信心,进而感到自己的人生价值也得到了肯定和实现,这种状态才是一种幸福的奋斗者的状态。
除了强制性的劳动,监狱生活还有一个挑战就是强制性的共同生活,没有私人空间。这一点对于习惯了精神生活的人来说尤其难以忍受。这种被迫袒露带来的不适或者羞辱,集中体现在洗澡一节的描写上。由于带着手铐脚镣,犯人自己很难把衣服完全脱下来,有时需要别人的帮助。而进入澡堂之后,那种污水横流、所有人放声狂笑大喊大叫的场面会让人感觉:“如果哪一天我们这些人都下了地狱,地狱一定很像这个地方。”
封闭、拥挤的监狱生活中最大的便利可能就是观察人了。这些犯人因为不同的原因来到这里,可是除了极少数是冷血嗜杀的人,或者是告密者A那种毫无操守的人以外,大多数人并不比别人坏,或者用作者的话说“谁知道呢?也许这些人并不比留在监狱外面的其余人坏到哪里去呢。我这样想,有对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然而,天哪!但愿我当时就知道,这个想法是何等正确的真理啊!”
在众多犯人中,有一个不比别人坏的,叫苏希洛夫。这是一个典型的小人物,他任劳任怨、逆来顺受,可是他的处境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善。谁也没有打过他,可是他天生就是个蔫头蔫脑的人。甚至外貌也没有任何特色“他不高也不矮,不漂亮也不丑,不聪明也不蠢,不年轻也不老,脸上略微有些麻子,头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浅色的。”他是主动来到彼得罗维奇身边伺候他的,也许是因为看出来他是个贵族,也许是因为感到他手里有些钱。关于这个面目模糊的人,似乎说不出来他身上有什么特别明确、确定的个性和特点,他最被人广知的一件事,是在流放路上,仅仅贪图一件红衬衣和一个银卢布就和别人交换了姓名,也就是交换了命运,稀里糊涂成了重刑犯。对于这样的人,每个人都蔑视他,甚至觉得连嘲笑他都犯不着。可是,有一次彼得罗维奇出于好心主动提出给他钱还账时,他竟然愤怒地哭了,“您,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以为我为您效劳……是为了钱……可我……我……唉!”虽然从此以后他只要有可能就更热心地服务着,可是敏感的彼得罗维奇发现,他的心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责备他的那些话。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别人都在嘲笑他,而且只要有机会,就使他难堪,骂他也骂得很凶,可是苏希洛夫却能与他们友好地相处,从来不生他们地气。这种类型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应该说是大量存在的,只是很多时候他们太过苍白和普通,几乎引不起别人观察和研究的兴趣。可是即便这样一个小人物,身上的人性也是何等复杂和令人迷惑。
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成就和创作特色,有很多研究。他自己也曾说:“我描绘人内心的全部深度”,这种对心灵奥秘的探索,正是其创作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因为任何时候,我们都会发现对于人性的想象还有太多可能性。所以,无论人工智能如何发展,但人类的心灵是最高级最精密最复杂的算法都难以分析,也是难以复制和操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