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娃

宝娃的真名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是从山里搬出来的彝族,由于刚接触汉人,汉话说的不甚利索,每次宝娃他妈满村的找宝娃回家吃饭,嘴里都会大声的喊着:“宝瓦……索……娃呃!”,我们也不知道那吐字不清的彝语是什么意思,直接就音译过来,叫他宝娃。
如同不知道他的名字那般,他的年龄我也是不知道的,他和他的妈妈刚搬来我们村时,他的个头比我还壮实,但说话做事却有些憨傻,见着村里的同龄人在玩耍,他便会直愣愣的跑去凑热闹,无论是“丢沙包”还是“跳皮筋”,他只需进去胡搅一番,村里的小伙伴们便作鸟兽散状,谁也不愿搭理他。
我读小学时,学校里的彝族学生极少,一个年级约摸两三个彝族学生,我们班当时就有一个,他叔叔是学校里唯一一名彝族老师。他平时和他叔叔住在一起,学习虽不甚好,但为人仗义,一手钢笔字写的很是漂亮,我和他在班里的关系融洽,常常在下课时找他学习彝语,让他教我一些彝语中骂人的脏话,以便将来在和别人打闹的时候,出其不意间用一口谁也听不懂的彝语占些便宜。
我那彝族同学拗不过我,随口教了我几句,我学得急,也忘得快,刚到手的骂人话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一转身便给忘得干干净净。但是因为有那么一个彝族同学,我对彝族人的偏见便也没有了,只是彝语至今也没学会一句,所以对于宝娃,我反而显得更亲近一些。
宝娃一家租住在村卫生所旁边的一栋平房里,平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民公社时期,来来往往也住过许多人,但都不长久,由于年久失修,墙壁斑驳的像老太太橘皮色的脸,黄色的木门掉漆严重,门缝开裂处足可以伸进手掌,窗户玻璃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爬满了绿色的苔藓。
宝娃妈和我见过的诸多彝族妇女一样,头上盘着辫子,裹着绿色头巾,常穿彝族的传统百褶长裙,她长得瘦小,但做事很是利索,刚搬过来便将破旧的平房打扫的干干净净,连门上的缝隙也用铁皮封住了,窗户上缺失的玻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她就用废纸壳和发黄的报纸封住,敲敲打打了大半日,天黑之前终于搬来了床、桌子和一干生活用品。
那晚,沉寂了半年的平房终于又亮起了灯,宝娃和他妈妈开始了在我们村的生活。
宝娃一直没有上学,我觉得我比他大些,但也大不了多少,我上小学四年级时,他还整天扒拉着凉鞋,拖着鼻涕在村里游荡。
他的憨傻自然也成了我们村里几个爱胡闹孩子的戏弄对象。平房前有一堆村里修路时用剩下的沙子,沙子约摸有两米来高,方圆七八米宽,玩伴们去沙堆里刨一个半米宽,半人多高的沙坑,然后在窟窿上横七竖八的铺上小树枝,用杨树叶盖住,最后再撒上沙子。瞅得宝娃妈外出的空隙,我们就会坐在沙堆上,对着宝娃家大喊:“宝娃,宝娃!快出来,我们一起玩捉迷藏!”
憨傻的宝娃每次都会拖着鼻涕欢快的跑向我们,最后在我们引诱下,不出意外的掉进沙坑里,然后又艰难的扭动胖大的身体从沙坑里爬出来。
这个陷阱是如此的明显,甚至挖坑的位置一尘不变,宝娃每次都会掉进去,然后乐呵呵的爬出来对我们傻笑。渐渐的,我们觉得这个游戏失去了意义,再也不玩了。
无论我们再怎么捉弄宝娃,他都不会生气,反而会将他妈妈从山里带来的土特产拿来和我们分享,比如烤得香喷喷的红薯,足球般大的地瓜,还有烤糊的玉米棒子,甚至还捉来一只猫儿般大小的猫头鹰。得到我们的赞扬或者见我们吃他的东西吃得欢,他便会高兴的手舞足蹈,哪怕回去被他妈妈一顿胖揍。
自打我上了初中,宝娃和他妈妈便搬走了,之后那栋平房再也没人来住过,渐渐的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