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醒来，家里多了具尸体
惊人院第213号房的故事
作者： Pink Qiu
阅读时间：9-10分钟
阅读姿势：喝一杯
1
“砰！”
欧阳面带微笑，倒向夕阳掉落的方向。
2
欧阳其实不叫欧阳，他全名叫欧阳三宝，因为他在家中排行老三。
但这个“因为”在逻辑上是有些问题的，他并不是顺着大宝二宝而顺势而生的三宝。他哥哥姐姐的名字都富有内涵，饱含诗意，而到了他这个老幺这里，欧阳父亲就给他取了“三宝”这么个萌意十足的名字。
大家猜想，要么他老爸才思枯竭了，要么出于对他小儿子的特殊疼爱。
但欧阳不喜欢大家叫他三宝，他说总会让人想到吉祥三宝、煎酿三宝或者三宝殿，甚是不严肃，他说这样不好不好。
于是大家便都叫他欧阳。
欧阳来自G省一个普通的县城W，G省准重点大学毕业，理科生。
现在在省城一家颇有名气的广告公司就职，人生虽然刚刚起步，却也勉勉强强能算得上年轻有为。
但欧阳总是悲观地觉得，年轻只是在对未来的期许中，自己给自己暗示的筹码，实际上并不存在这些筹码。一切都取决于你赌赢与否。
太多人怀揣着对未来无限可能性的渴望，饮鸩止渴般在自己的年华里老去，然后忘记了当时给自己画的那个饼。
欧阳便是这“太多人”中的其中一员，毕业4年，27岁。有一套40平米的小房，不过是租的，而且是合租。
有一辆二手现代车。
有若干存款。
但他常常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这个社会定义为“一无所有”的。
他有时候会想起老爸生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提着最后一口气，对欧阳说:“三宝啊，爸爸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活得简单快乐，能活得简单快乐才是大本事啊。”
当时欧阳哭得不成人样。
欧阳早已经记不得当初自己有过多少梦想，那些梦想又有着怎样的千般模样。
都不记得了。
他现在确实如他父亲寄望的那般，简单地活着，而快乐与否，得看每天的心情。他期望能有所改变，改变现有的生活。
3
在他29岁生日那天，果然如他所愿，他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欧阳在吹蜡烛前肯定在心里默念过这个愿望——生活能有所突破，不能连刷牙都是日复一日不变的节奏。
但他肯定想不到这个改变是一个男人带给他的，而且是一个死人。
死的人叫小胖。
小胖，原名尤林林，欧阳同事兼室友。
虽说有同事加室友的双重关系加持，但欧阳打心里并不喜欢小胖。当时一起合租不过图个省钱与照应，小胖人贱嘴也贱，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欧阳在生活中忍忍着就习惯了。
可职场上的小胖也不是厚道之人，不念同屋檐相住的情份就算了，欧阳已经数不清小胖多少次把责任推给欧阳，把功劳揽在他自己身上。
欧阳不止一次说过，跟小胖这种人共谋事的唯一念头就是想把小胖杀掉。当然，欧阳后面都会补充一句“这是玩笑话咯”。
而两人真正“交恶”是在最近一次公司饭局上。
小胖喝多了，如往常般开起了欧阳的玩笑，这一次的主题是欧阳的名字，然后，竟然又调侃起了欧阳的父亲，说欧阳的父亲是不是没认识多少大字，只能给他儿子起了这么个名字。
饭桌上没有人笑，只有小胖自己说完自己捧场，冷场的气氛如同一盆泼向小胖的冷水，瞬间让他酒醒了不少。他朝欧阳望去，迎面而来的是欧阳充满杀气的眼神，这是小胖第一次感觉到了欧阳直白的愤怒。
那一天，距离欧阳父亲离世一年零八个月。
所以，过了这饭局二十八天后的生日派对，欧阳没有邀请小胖。
那一晚欧阳喝得烂醉如泥，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欧阳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睡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枕头和被子也在地板上凌乱地卷成一团，不远处还有一堆呕吐物状。欧阳心想，看来昨晚是真喝大了。
他找到了床底的手机，拨通了同事安迪的电话，叫安迪帮他请一天的假。
安迪说道：“早就帮你请好假了，看你昨晚都喝癫疯了。”
“诶，”安迪又问道，“小胖咋也没来啊？”
欧阳大脑还残余着不少的酒精，停了半天才说，“小胖？昨晚他也喝多了吧？”
“你忘了？昨晚你都没请他来啊。”
“哦······对哦，那我就不知道了。”
“草，哥们你丫铁定断片了，都记不得昨晚的事了吧？”
“呃，有点，我现在头又晕又痛，不说先了。”
欧阳说完直接把自己和电话都扔在了床上，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堆棉花里，举手投足都似乎能碰到棉花，那棉花轻微的阻力让你虽不那么吃力却又不怎么想动。
不一会儿，欧阳又睡过去了。
第二次醒来，他是被胃里逆流的呕吐物给呛醒的。他趴在床沿边，对着垃圾桶酣畅淋漓地吐了个痛快，吐的过程是痛苦，吐完却舒服许多。
欧阳爬了起来，感觉酒醒了不少，他走出房间，准备洗漱，顺便看看小胖在不在房间里。
他依稀记得好像安迪说小胖今天也没去上班。
小胖不在房间里，而是在小厅里的沙发旁边躺着，欧阳寻思：这丫昨晚也喝酒去了？
他没有理睬小胖，径直走向洗手间刷了牙洗了个冷水脸，顺带在厨房热了杯牛奶，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他又瞥了一眼小胖。
这一瞥，欧阳彻底酒醒了。小胖就躺在他脚下不远处，捂着肚子，身下一滩血迹。
小胖，死了？
4
欧阳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手里装着牛奶的杯子并没有如电影演的那般在欧阳手中滑落，然后用“砰”的一声落地声来应景欧阳的惊讶。
欧阳手里的杯子反而握得更紧了。
欧阳放下杯子，走上前去探了探小胖的鼻息，又俯下身听了听小胖的心跳，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小胖死了！
欧阳瘫在地上，摸出了茶几上的烟，他告诉自己，这时候要先镇定，要先镇定······
半包烟过后，慢慢镇定下来的欧阳发现自己右脸满满都是血迹，再看了看小胖，他白色衬衣的大部分已经被血染红了。
小胖什么时候死的？小胖又是怎么死的？
欧阳环视了一下只有十平方不到的小厅，血迹从大门口开始，一直到沙发旁，大片大片的血迹如同恶魔般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欧阳那半包烟后的镇定。
欧阳在沙发的另一边，发现了一把刀。
这把刀不是欧阳的，这间公寓里甚至连厨房都没有刀。
该死的，昨晚回来时也没注意到小胖是否已经死在这里了。哎，我连昨晚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欧阳实在想不起来从昨晚吃完饭后到今早他给安迪打电话这十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任何事了，他彻底断片了。
不管了，都死人了只能赶紧报警让警察来处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欧阳想到这，回到房间拿起了手机拨打了110。
电话刚一通，一个可怕的念头也同时闪过欧阳的脑海，万一小胖是我杀的呢？
为什么从发现尸体到现在，我竟然对于小胖的死接受得如此心安理得？
一阵寒意迅速笼罩欧阳，将他紧紧包围着。
我为什么要杀小胖？难道因为他在饭局里对我父亲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可我也知道小胖并不是有多少恶意，他就是属于天然嘴贱。再说，贱人也罪不至死啊。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潜意识的存在，我喝得烂醉如泥了更不可能动了杀机吧？
不对，潜意识又怎么会被自我察觉。这个潜意识可能一直存在于我心底，酒后这潜意识一发酵，强烈的心理暗示导致自己最后萌发杀意。
欧阳手里紧紧握着手机，那通电话始终没有再拨出去。
欧阳伸手摸向烟盒，烟已经抽没了，他决定下楼买烟。这是个简单却不容易的决定。
他把脸冲洗干净，换了件干净T恤，走出了家门。
关上公寓房门，欧阳下意识地抬头寻找什么。
欧阳下楼买了一整条烟，然后又失魂落魄地走回公寓，等待电梯的人有些多。欧阳径直爬上了七楼。
711。欧阳站在公寓房门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迅速关上房门。他害怕被走廊的监控拍到。小厅里的小胖还未来得及处理，就那么血淋淋地躺着。
即使走廊监控镜头的角度明显拍不到屋内情况。
一包烟的时间。其实还不到十五分钟。
欧阳顿时又觉得胃里有一股东西想要慢慢爬出喉咙。
欧阳决定认真查看一下小胖的尸体，查明死因。
嗯，很明显，小胖是被利刃刺入腹部，失血过多而死。
刺了多少刀，欧阳看不出来。小厅沙发旁出现的那把刀，应该就是凶器。刀上应该有指纹，但欧阳心里却犯憷，这指纹能证明什么，证明他的清白还是罪行。
欧阳又拆开了一包烟，他努力回想着，可是昨晚那段消失的记忆却依旧空白。
都怪这该死的酒精！
会不会真的是我杀死了小胖？从死亡时间，死亡地点甚至杀人动机去推断，似乎自己是那个最适合的嫌疑人人选。
很快地，欧阳的思维跳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如果是过失杀人，酒后杀人，应该不至于死刑吧。我还那么年轻，母亲知道了会怎样？记得小时候，开个家长会被班主任点名小小批评一下，母亲回家都会默默流泪许久。
欧阳想拿起手机，搜索一下是否有相关案例，但他又怕会留下什么线索。
毕竟，现在科技那么发达。
我会不会是有人格分裂症？会不会是我的其他人格分裂出来杀死了小胖？
欧阳想到这里，却更加害怕。他宁愿自己便是意识与身体的共同行凶者，也不愿分裂出来另一个欧阳，甚至另外好几个欧阳。
欧阳心想，如果是那样，是不是还得给他们起名字。那些分裂人格为了与本尊区分开，通常会给他们另取名字，叫欧阳四宝，欧阳五宝，欧阳十三宝······
哎，我是电影看多了。欧阳灭了手中的烟，觉得喉咙干渴得很，走向冰箱拿出两罐可乐，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欧阳把可乐罐捏扁，然后扔进垃圾桶。他瞥到地上的那把刀，似曾相识。
那段消失的记忆仿佛被这把刀捅开了一道缺口。
5
这是昨晚他切蛋糕的刀，刀柄上刻着XY。
他昨晚的生日派对，就是在星娱KTV。欧阳不禁后背发凉，随即冷笑了一声，连切蛋糕的刀都特么要打上标记吗？这KTV的文化产业意识这么强吗？
欧阳拨通了星娱KTV的电话。响了好几声，电话才通。
“我是昨晚666房消费的欧阳先生，我想问一下我昨晚消费的明细，昨晚我喝多了，刷卡时迷迷糊糊，也没多看账单。”
“欧阳先生请稍等。”电话那头依旧是懒洋洋的声音。
过了一根烟的功夫，对面开始向欧阳念起清单。
听到有打烂酒杯的赔偿费用440元，欧阳打断了小妹。
“有打烂杯子了吗？”
“嗯嗯，是欧阳先生您打烂的杯子哦，十一个呢。您昨晚在我们这喝得可嗨了。”
“对了，昨晚切蛋糕了没？”
“啊？”小妹有点不解，“切了啊，这蛋糕是我们KTV专门为您定做的，不过您切到一半好像就跑到洗手间吐，吐完你就好像买单走了。”
“那刀呢？”
“啊？”电话那端的小妹似乎被这些略显奇怪的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
欧阳用手摸起桌上的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说到：“那刀是不是有你们星娱的字母缩写？”
“是的，欧阳先生，上面都有刻着XY，也就是我们星娱的拼音缩写，我们的刀都是定做的，平时主要是厨房切水果，有时候客人们切蛋糕我们就拿去······”
欧阳没等小妹说完，轻声说了声谢谢便挂掉电话。
欧阳感觉清醒了许多，这刀是他从KTV带回来的。
他昨晚喝嗨了，还似乎有些失控。然后小胖倒在血泊中，倒在公寓的小厅里。
公寓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自己酒后暴怒，杀了小胖。因何突然暴怒，想不起来。
欧阳望着小胖肥大的身躯，心想若不是喝多了发疯，自己也干不过小胖。
欧阳这才醒觉，自己现在竟然可以如此冷血地在默认自己是杀人凶手的前提下，观摩着这具尸体。
我是杀人凶手。
如果让欧阳几天前去想象这个定论，必是吓出一声冷汗。但真正身在此闹剧中时，却丝毫没有空隙去恐慌，去悔恨，去伤心······
欧阳决定还是小心求证，于是他决定下楼找些线索。
“城哥。”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叫阿城，潮汕人。
“宝爷，有啥指教呀？”阿城略显油腻地说道。阿城喜欢尊称别人爷，这不是潮汕人的习惯，更像是北京人的习惯。
欧阳的脸上写满了“非常惊讶”四个字。阿城一向叫他“欧爷”，听起来就像“欧耶”，他以为欧阳姓欧。
是的，阿城并不知道欧阳的本名。
阿城似乎读懂了欧阳脸上的那四个大字：“昨晚您跟我说了您的大名啊，要我说，越是命好的人，起的名字越是简单。”
“哈哈，昨晚我喝断片了，都忘了。”欧阳打了个哈哈，顿了一会，问道，“昨晚我都说啥啦？”
阿城立刻滔滔不绝起来，正好这会儿店里也没客人：“昨晚一点多，您满身酒气来我这买了瓶酸奶。今天您生日不是，生日快乐啊欧爷。”阿城觉得欧阳应该更喜欢这个称谓。
“后面啊，您就跟我聊了起来，说您特别想念您的父母亲阿之类的，兄弟我也跟您说起了一些心事。我们都是在外奔波，就像有句歌词怎么说来的？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啊。”
欧阳听阿城说着，心想也不便主动问及小胖，免得谈话动机太明显。
欧阳掏出烟，给阿城递了一根，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阿城猛抽一口，继续滔滔不绝。
当欧阳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他想要听的内容。
“后面啊，您就说起了您的室友小胖。也不知道为何，您好像对他有点不爽嘛，拿着把小刀说要把他剁了。要我说，那把小刀子想要剁了小胖可得费不少功夫。”欧阳哈哈了两声，接了下去，“喝多了，胡言乱语。我当时巴不得赶紧回去躺下呼呼大睡，哪还有力气去剁他。”欧阳是出于本能反应脱口而出接的这一句。
得，阿城这倒是成了目击证人了。欧阳心想。
“小胖啊，嗨，起床后就没见着他。他上班去了。”欧阳再次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阿城。
他在观察自己的手，并没有丝毫颤抖。
“昨晚他还来我这买了些鸡爪和啤酒呢。”
“哦，很晚吗？”欧阳不好直接问时间。
“十一点多吧。”
“城哥，给我拿两包方便面，饿了。”欧阳要让这段对话开始得不至于太刻意，于是随便要了点东西。
看来，小胖比我早回到公寓。那就是我回去之后，不知怎么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刀捅向了小胖。
也许小胖也曾用力反抗，但奈何不住一个喝醉酒的人，喝醉酒的人可是对疼痛免疫的。
欧阳努力回想，依旧徒劳。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6
又站在公寓房门前。
欧阳抬头望了一眼监控摄像头。确定它的可视范围并没有包括自己公寓室内。
这桩命案并没有被任何监控拍下。只不过这些监控会把所有线索都聚集在711公寓内。聚集在欧阳自己身上。
逃不过了。自己都能推断出的命案脉络又怎么可能逃脱警察法眼呢？
哎，自首吧。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欧阳被吓了一激灵。
是母亲的来电。今天是欧阳生日。
哎，父亲去世后，母亲虽然日子不算贫苦，却难免孤独。一个人在县城里，不愿意出来，却又想念她的孩子们。
哎，自己快两个多月没回家看妈妈了。
哎，自己现在还摊上这命案。
欧阳的内心活动还在继续着。电话铃声停了。
几秒钟后，铃声又再响起。依旧是母亲。欧阳接了起来。
通话不到三分钟。这是欧阳与母亲通话的正常时长范围。
挂断电话，想到自己自首后，家人朋友过来探视的脸庞，欧阳实在不愿意承受那心碎成灰的痛苦。
他宁愿看不到。
电影里那些诀别时的场面，不过给戏外人观看。戏里的人是不愿把自己毁灭给自己看的。所以唯一让自己不会那么痛苦的结果就是自己先死去吧。这样世界给他的所有反馈他也无需背负。
欧阳决定逃亡。
按他心里的期望，若能死在逃亡路上便是最好。
欧阳的现代车在高速上飞奔着。上高速前，欧阳并没有目的地。只是想逃离省城。高速路上不断被扫过的的交通指示牌似乎在告诉他应该去X市。
238公里，180公里，70公里······欧阳距离在X市的刘维越来越近。
刘维，欧阳女朋友。两人从毕业开始便一直异地恋着。
下了高速，欧阳放慢了车速，缓缓驶入了X市区。往事也一幕幕映在欧阳脑海中。
欧阳摇下车窗，夹着香烟的手伸出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慢慢往西边掉落。
欧阳这才想起要给刘维打个电话。
电话里，刘维有些意外。他们约定在三哥烧烤档见面。那是他们最爱的路边摊。
刘维要加班，欧阳提前到了烧烤档附近停好车等她。欧阳并未下车，点燃了一根又一根香烟。
有那么几个瞬间，欧阳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逃犯。
欧阳知道，这或许就是自己与刘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一旦小胖的尸体被发现，警察顺藤摸瓜总会找到刘维配合调查。那时候再要见面，便是极为冒险的。即便不怕冒险，见面的氛围也终究诡异与压抑。
离约定的七点还有十分钟。欧阳下了车，欧阳在烧烤档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叫了点烧烤和啤酒。
七点十三分。欧阳瞄了一下手机，刘维少有的迟到。
欧阳又叫了两瓶啤酒。
欧阳喝完第六瓶啤酒时，有一种预感随即冒出来。
刘维不会来了。真有第六感这种东西？
欧阳决定离开。
欧阳一边走向自己的车，一边拨通了刘维的电话。顺带瞄了一眼手机，七点三十四分。
刘维很快接了，“欧阳，我这边有些突发事情在处理，我忙坏了，忘了给你电话。”
“要不你过来我公司这边等我。”刘维的声音有些急促与慌张。
欧阳刚想问些什么。几声警笛在电话那头响起。这几声警笛犹如利剑从电话刺出，从欧阳耳膜穿过心脏。
欧阳觉得喉咙像被塞进了厚厚的海绵，海绵还一直被喉部肌肉挤压着，冒出咸咸的液体。
欧阳觉得反胃，掏出了烟，但没点着。
电话那头传来刘维的几声“喂喂”，欧阳这才挂了电话。
过了不一会，电话再次响起，是刘维。
响了一下，欧阳便挂断了。尔后又想起了什么，把电话卡也拔了。欧阳启动了车，朝着刘维公司的相反方向驶离。
欧阳脑子迅速运转着。
刘维并不知道他杀人了。
而警察也不知道欧阳要来X市找刘维。这只是欧阳临时起意。
欧阳很惊讶警察这么快就发现了小胖的尸体。距离命案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距离他决定逃亡才不到六个小时。
是天气太热，尸体发臭被人发现？
是小胖旷工、消失，公司找上公寓？
哎，欧阳深深叹了口气。懒得去分析了。他觉得分析过程已经没有意义，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刘维在电话里让欧阳过去她公司，想必是主动配合警察的抓捕行动。
哎，她也是为我好吧。想我去自首。
没能见刘维最后一面，这是欧阳的遗憾。
也好，欧阳心想。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些啥。太煽情了自己也受不了。
倒不如都放在自己心底，这就够了吧。
欧阳用力丢下烟，摇上车窗，算是告别。
仪式潦草，却厚重。人生很多仪式如此。
既然警察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也已经知道他来X市了，那他这车也不能开了。想必各高速入口也都设了关卡。这车想卖也卖不掉，只能就那么扔在路边了。
这一晚，欧阳在一间网咖的VIP包间内对着电脑屏幕，没有任何睡意。
离十二点还有十几分钟时，欧阳在ATM机取了两万现金，过了十二点又取了两万现金。就这样，欧阳的积蓄就全被取出来了。
他怕银行卡一旦被冻结，那这可怜的小积蓄也都没了。
欧阳又继续沉思着，坐着坐着便睡着了。
欧阳是被服务员吵醒的，网咖周到地为通宵的顾客们提供了早餐。
睡了一觉身体却更加疲累，欧阳模糊记得做了一些梦，梦里没有现实那么残忍。
醒来的欧阳继续愣着神发呆。
自己该去哪？自己的人生就这么毁了吗？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捉弄我？我这三十年来活得如此善良，却得此报应。欧阳的内心剧烈翻滚。
此前，他一直避开这些怨恨的话题，也不敢直视自身的悲剧，那需要极大的勇气。
而欧阳的脸上却不见波澜，只有烟雾偶尔随风轻抚他死灰的脸。
欧阳还是决定回去家里看看母亲，也许是最后一面。
于是他在路边拦了一辆“黑车”。
7
车在省道上朝着往W县城开着。欧阳特意叮嘱黑车司机不走高速，但要尽量开快点。
一路上，欧阳呆呆地看着窗外，只觉得车里的音乐有点吵。
车一开进W县城，欧阳便觉得思绪开始在心里搅滚。午后的太阳火辣辣的，甚是灼心。
到了家里小区门口，欧阳叫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给了他五百块并叮嘱他就在这等着接他。
欧阳走进了小区，觉得到处都是自己蹦跳着的影子，从小时候刚学会走路到每次放学踏着欢快的步伐。这些影子给了欧阳莫名的安全感，也给了欧阳更多的恐惧。
他怕自己就在这里落网，那真是把脸丢在家门口了。
欧阳走上了那栋再熟悉不过的老房子，爬上了五楼。这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子了，没有电梯，每层楼长长的走廊上左右各分布着三户人家。
欧阳听到了一些声响，在楼梯口缓缓地探出了头。他不愿意见到的一幕，硬生生地砸在他眼前。
母亲在家里门外，跟两个人说着话。那两人穿着制服，是警察！欧阳立马缩了回去，后脑勺像被人狠狠地敲击了一下，脑浆搅在了一起，耳边嗡嗡个不停。
还真的是不得不佩服警察办事的效率。罢了罢了，这一天是迟早要到的。
欧阳又探出了半个头。
母亲面无表情地跟警察交流着，欧阳看不出母亲的情绪，是慌张、伤心还是绝望······但他感觉母亲苍老了许多，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已经太久没认真看着母亲的脸庞，即使是这么远的距离。
欧阳知道不能久留，又再看了一眼母亲，以作告别。
欧阳快步离开了小区，才发现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才过了两个晚上，欧阳却感觉自己经历了二十年的逃亡。这种不安的日子，秒针总是走得太慢。还是回去自首吧，自己属于过失杀人，而且有自首情节，不至于判个死刑。
活着，便是希望。至少是母亲的希望。后背的汗慢慢被风干，欧阳也想通了。
自己不能那么自私，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自私呢？
欧阳走出了小区，司机在路边抽着烟，看到欧阳，热情地迎了上去。欧阳要他载自己回省城。
司机丢掉手中的烟，半眯着眼说道：“今天开了那么久长途，有些累了，明天再出发吧。”
欧阳觉得他的神情有点怪异，可能是因为阳光的刺眼。
“也好，我们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好咧！我去开个房。”司机很热情，想必是因为又招揽到了一桩生意。
“大哥，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欧阳对司机突然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叫我阿旦就行了。”
“我叫欧阳。”
欧阳之所以想着回省城，是因为不想在自己长大的地方自首落网。说不定警察局里还有一些父亲的老熟人，从小看着欧阳长大的。省城毕竟是自己犯案的地方，也省得警察们要办什么手续太麻烦。
欧阳无厘头地想着，做了决定之后，反而有一些自嘲。
阿旦在宾馆开了房，按照欧阳的叮嘱开了间双人房。夜晚在房间里，两人喝起了小酒。欧阳觉得踏实了不少。
从来就不是酒醉人，而是人自醉。
欧阳这晚喝得不多，但觉得头晕乎得厉害。
当欧阳从床上爬起来时，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已经十分猛烈，而另一张床的阿旦已经不见了。
欧阳脑海闪过的不详预感随即被事实印证——包里的四万现金没了。
欧阳只是冷笑着，起身走向洗手间洗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欧阳的心已经起不了波澜。
钱包里还有几百块，够到省城自首了。
欧阳自觉有种“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一去又何来归期呢？
欧阳想到这，掏出了他的手机和包在纸巾上的电话卡，电话已经两天没开机了。装上电话卡，欧阳并没有急着打开短信信箱，就握着手机，往汽车站方向走去。
他害怕看到些什么。
汽车站离酒店不近，欧阳快速地走着，身体的每一寸都似乎很用力。
终于到了。欧阳站在汽车站对面的马路。
今天天好蓝，欧阳迎着照射过来的阳光。因为太阳快下山，阳光也柔和了许多。
欧阳终于打开了手机，有二十多条未读信息。欧阳一一浏览，全都是广告，还有几条银行卡提现信息、消费信息。母亲，刘维，或者同事也好，或者姐姐哥哥也好，任何朋友都好，任何一个人类的信息都没有。
都是冷漠的系统信息。
欧阳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这是他出事后第一次流泪。
他被抛弃了。
他也知道，真正的绝望往往是沉默。而此刻的沉默对于欧阳而言，如此刺耳。
欧阳恍恍惚惚地走向对面汽车站。
8
“砰！”
欧阳面带微笑，倒向夕阳掉落的方向。
欧阳感觉血从身上慢慢抽离，蔓延开来。
感觉人潮像漩涡一样向自己涌来。
感觉全是警察。
欧阳如释重负，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昏迷了有多久，欧阳醒过来了。准确地说只是自我意识醒过来了。但身上却没有气力，甚至都睁不开眼皮，张不开嘴。
欧阳能感觉自己是在医院里，甚至能感觉到母亲、姐姐哥哥还有刘维都在自己身旁。
那些曾经深爱着欧阳和欧阳深爱着的人们都围绕在他身边。
两行眼泪从欧阳紧闭的眼里挤了出来。
深夜，母亲和女友在门外守候着，似乎在聊着什么，其他人都各自回家或回酒店休息。月光从窗外慢慢探出来，夜，静悄得可怕。只有监护仪的声音滴滴响着。
像是在敲打着窗。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又悄悄躲进云霄。
窗外已经没有了敲打声。
9
这段对话发生在欧阳母亲和刘维冲进欧阳的病房抱着欧阳痛哭流涕前。
“阿姨，抱歉。我上午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这才赶了过来。
“我最后一次跟欧阳联系是几天前。欧阳过来X市找我了，我们本来约好在一个地方见面。后来我公司出了点事情，有十几个民工因为拖欠装修款项的纠纷在公司楼下闹事，当时正好我值班，我处理不来，便报了警。后来处理完事情已经很晚。在处理事情过程中，欧阳曾给我来过电话，但好像信号不大好，讲了几句就没声音了。再打过去也没接。我把事情处理完毕给欧阳去电话时他已经关机，之后的几天也都是关机。”
“哎，昨天我们家对门邻居家里失窃了，丢了好多钱，警察还来我们家里看了，录了口供，叫我们注意防盗。我一个人在家怕，就想打电话给小宝说说，也是关机。哎，不知道他怎么不用上班跑到你那又跑回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现在还出车祸了······”
欧阳母亲已经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阿姨，别担心，欧阳吉人自有天相的。我刚跟来看望欧阳的同事聊了，说是跟他一起合租的尤林林被人用刀捅死了。警察调了监控看，是尤林林在楼道里看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上前询问，后面起了冲突，他们拿出匕首把尤林林捅了就跑。他坚持回到公寓，后面好像是晕倒了，也没来得及叫救护车。
“尤林林是失血过多而死的。两个凶手已经抓到了，他们也交待了他们入室盗窃和之后故意伤害致死的犯罪事实。虽说跟欧阳没啥关系，但我估计欧阳可能受到了刺激或惊吓。”
有人说过，世间最美好的词语便是“虚惊一场”。
只是欧阳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