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素心
卢月
她在一个入秋的天气里收拾闺房,衣服首饰杂乱无章,但却唯独一样整整齐齐的放在特制的盒子里,是那一把把美丽的团扇,团扇上的画是她在闲暇时光里与他所绘,他常说:能遇到你,是他上辈子所做的福报。她则款款的依偎在他的怀里,露出幸福的笑容。
每一段幸福都来的猝不及防,消逝的也容易猝不及防,他那日在她耳边轻轻低语诉说的情话,此时就像风过消失了一般。她从数十把团扇中挑取一把来,带走,那是,她初到府上,画师所绘的佳偶天成画作,带走只是做个念想。
闺房此刻是整洁有序,他派过来的丫鬟已经将房中收拾妥当,陪侍丫鬟将她的披风拿来,披在了她的肩上,她随即拢了拢,拾起包袱出了门,依依的心中有些不舍,不禁回头,这住了十年光景的闺房,此刻,就要离去,拱手让人了,万千思绪都抵不住这一刻,喉咙像是针刺了一下,眼中却充满了泪水,滑落在脸庞,一滴一滴的滴落,砸在手背上。
陪侍丫鬟轻声催促,她一刻不敢耽误,跨过门槛,离去。
沈素心
那年,杏花开得正浓,满院子都是花香,四处而来的蝴蝶会围着我打转。父亲和母亲则会在望月台看我翩翩起舞。
也是在那天,遇见他,他跟在相国家公子身后,却一点儿没显得卑微落寞。我望着他进入望月台,向父亲请安,他随着父亲的眼光,看见我,笑了一下。我红了脸庞,急急得请了安,回房。丫鬟小翠叽叽喳喳的在我耳旁说着:欧阳公子真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我红了脸庞,心砰砰的跳个不停。次日,我向母亲打探,母亲告诉我,欧阳公子两年前丧妻,并无打算续弦,母亲知我心思,便道:“素心,你爹万万是不会将你嫁予他的,谁愿意给人做续弦。”我一怔,有些难过,小声的说“其实,我是愿意的”,母亲听到,大怒,说我是鬼迷心窍,锁了几日的门,不准我出门去。
再次见他,是在花朝节,母亲允我出去参加花朝节庆,我盛装打扮一番,盼望着能够偶遇他,毕竟,这种盛世,城中男女无一不参与。
他站在无忧桥上,只一眼我便认出,他朝我微笑,像一朵罂粟花,渐渐沉沦下去。我走过去,他走过来,他抬起手,一束花环放在了我的头上,“鲜花配美人,郡主可真是好看极了”他又笑了,我呆呆的望着他,没有任何言语,他牵过我的手,走过无忧桥,我们并肩而立,来来往往的船只无数,灯火通明,我望着他的侧脸,无以言表。
卢月
这是她出关两年后,她在戈壁风沙中开了一家客栈,供来往的商贩住店打尖,她从未露过面,客栈活计都是由陪侍丫鬟小雅打理,她最爱的还是在房中绣花以及做几把团扇遣乐,打发无聊时光。自那日她从欧阳府中出来,便真正与他和离了,他派人送来的和离信笺还收在首饰盒里,纹丝未动。自那不过几日,欧阳府中,便昭告世人,十年发妻卢氏已逝,她猝然落泪,这种结果,是早已知晓的。·
今日,她站在满是戈壁荒野,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地带,回想起那日,自她从欧阳家出来后,便随着马车来到了这边,那时的她早已心死如灯灭,满心的千疮百孔,连酸涩的泪水都流不出来。
小雅拿了件披风披在她的肩上,就如那日她要走之前环顾闺房,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小姐,起风了,该回去了”小雅已嫁作妇人,小肚微微隆起,不出几月也是要做母亲的了,她真心为她高兴。
起风了,满地黄沙飞起,险些迷了她的眼睛,她扶着小雅的手有些着急的往回走,差点崴了脚。黄沙越来越多的积攒,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旋转,远远的听到雄浑的马蹄声,一串串悲怆的嘶鸣,只见数十个身穿黑衣的侠士,背后亦是背着几把绣工刀,有几人匆忙从马上跨下,朝她奔来,“夫人,这风沙来的急,还是速速随我们回明月楼吧”几人跪下虔诚道。她认出来最前面的侍从是他身边的近侍罗修,这两年以来,只要是罗修来,必定是中秋要到了,她怔怔的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连明月都没有,哪来的中秋,不禁落泪。
沈素心
午后醒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开满合欢花的庭院,合欢花就像云霞一般缀满了那条小径粉红色的美丽一直绚烂到尽头。这美好的光景中,抚一席琴再好不过了,我撑着脑袋看远处的丫鬟们充满欢乐的在池塘边喂鱼,好不惬意。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袭来,是丁香花的味道,是他的味道。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父亲,让我嫁予他,他总是给我惊喜,就如那日新婚之夜,一同饮的合卺酒,饮了这杯酒,便是夫妻了。
我从他的书房角落拾得一把团扇,覆盖的满是灰尘,用清水将其洗净,放置房中观赏,这把团扇是用齐地上等的丝绸制成,上面所绘制的是一幅仕女图,没有一点儿烟火气息,甚是好看。不出几日,他从蜀地归来,来至房中,见其团扇,便命人收走,脸上像是动了怒气,我着急向他解释,他拂袖而去。
我从未见过府中下人提起过他的发妻卢氏,就好像是禁忌一般,无人敢提起。对卢氏的一点点的认知还是从祖母那知晓,他与卢氏从幼时一起长大,少年夫妻,卢氏生性善良,最爱的吃藕糕和绘制团扇,话到这,我也是明白了,团扇也是一个禁忌的存在。
欧阳君祁
江南,微雨,藕桥边。
藕桥,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不过是江南数万桥中最不为人知的一处而已,桥下每年夏天都会开满千千万万朵荷花,每年深秋总是能尝到最为清脆的莲藕,也是她做藕糕的原材料。
淅淅沥沥的雨,就如同愁绪一般从他的内心深处涌出,翻江倒海,他立在桥上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芙蓉山,又将视线放远了些,芙蓉山顶有一名寺观堂寺,他脑海中浮现出登山的时候,一身穿藕色素纱的女子,绞着纱巾为他擦汗的场景,是谁?那一刻,他却想不起来了。
他紧缩眉心,不明所以,一把纸伞悄悄的为他遮住了雨水,淡淡的丁香花的味道,他一惊,看向来人,是素心。“君祁,天色渐晚,我们该回府了”软软糯糯的声音不是她的,心中不免失落。他从素心的手中接过纸伞,挽过她的肩,朝府中的方向归去。
卢月
她把玩着手上的团扇,上面所绘制的是一轮明月,底下映衬的是满塘荷叶,这是他每年中秋必会命人送来的还有她最爱的藕糕,只是物在,他不在。只听新人笑,哪知旧人哭。她不禁思绪乱飘,遥想当年,他携她去登观堂寺,求子,求天长地久。
听说他娶了载亲王之女素心郡主,权利财富对于他来说是向上爬的助力,一个庶子能够掌管欧阳世家是没有过的先例,他做到了。只是一想起他身边携手的人不再是她,心里未免有些难过,只是想起年少夫妻,感情至深,两人的羁绊就像一根透明的绳子所牵引。
她懂他,他是庶子,又是弃子,儿时不被父亲宠爱的孩子自是会想争名夺利一点想要多些宠爱,儿时又失去母亲的陪伴张大,到底是不知情为何物,自是无情许多。她都懂。
欧阳君祁
自幼懂事,我长唤母亲,母亲总是不语,眉目紧锁,不谈任何言语,后来,再长大一点,被我唤作母亲的人告诉我,她只是我的乳母,并不是母亲,我问她,那母亲呢?乳母答道,去了很远的地方。很远的地方很远吗?很远……那时便暗暗发誓,长大后去很远的地方找母亲。家中哥哥甚多,我排行最末,不受任何恩宠,能够见到爹爹一面也只能是在中秋团圆之时,他常问坐于他身旁美丽的女人,我是谁?是哪家的孩子,那女人掩面而笑,说他是糊涂,那是他的幼子君祁。爹爹一听,脸色瞬间变怒,见我只会冷脸相对,未曾有过片刻嘘寒问暖的问候。我从未明白。及冠后,听过很多言语,从闲人口中得知,原来我的生母贾氏只是祖母身旁的丫鬟,怪不得,怪不得。母亲生了我后,便被遣送边疆,杳无音讯。自那时起,便发誓要将欧阳家握在手中,很庆幸,我做到了。却又失去了什么。
这日,夫人素心不知从哪得来一把折扇,央着我给她画画,我一时心起,便随了她,从服饰,到朱钗,到发髻,眼睛的轮廓却化成了另一个女子,我却想不起这是谁,素心见我呆住,附身过来,笑容僵在了脸上,没再说话。也再没提过说是要画折扇,而我却将记忆中的某些人,某些事给遗忘了,大抵世间的事都是如此吧,有圆满必定有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