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和面包精灵的故事
今天我去相亲。我不再是个杀手,我现在是个普通的男人,我想要个家,娶个老婆,生个孩子。
她长得很可爱,卷卷的头发,棕色的温顺的眼睛,她用小勺一勺一勺地挖着面前的起司蛋糕。我很喜欢喝咖啡,吃起司蛋糕。当我还是个杀手的时候,我的生活是苦的,所以我很喜欢甜甜的东西,起司蛋糕非常甜,又甜又腻,我每次完成任务之后都要吃一个。
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吃起司蛋糕。我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我终于开了个头。
“我曾经是个杀手。”
她惊愕地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但仅仅是惊愕而以,她很快用湿漉漉的眼睛友好地看着我,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很喜欢吃起司蛋糕,每次完成任务之后我都要吃一个。”
她笑了。这个温暖的笑容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在我住的地方楼下,有一家很不错的面包房。里面的面包非常香,很远就能闻到。我经常去那里买起司蛋糕,我喜欢坐在那船型的座椅里,一边慢慢地把蛋糕吃完,一边漫不经心地隔着玻璃看他们打奶油。胖胖的厨娘晃动着浑圆的胳膊搅拌桶里的牛奶,接着,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不过我总是不记得它是一下子就飘出来,还是慢慢飘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她。她坐在牛奶的浮沫上,用三颗葡萄干遮住两粒乳房和羞处,拿着一片草莓叶子在梳理头发。她一边开心地踢打着双腿,一边哼着模糊不清的歌词。她也在看着我,眼睛亮闪闪的,是琥珀的颜色。接着她突然从牛奶桶里跳出来,蹦到蜜糖罐里去游了一圈。她的身上布满了蜜糖,棕色的皮肤闪闪发光,像一颗刚做好的琥珀桃仁。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见她,因为他们都无动于衷。然后,她也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接着,她羞赧地低下头,钻到牛奶桶里不见了。
我的下一个任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每天都要跑到那家面包房里去吃一个起司蛋糕。那一段,我真的觉得起司蛋糕太甜太腻了,让我想吐。我看见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先是琥珀色的眼睛不再闪烁,总像蒙了一层水汽;接着是她不再梳理头发,不再跳舞,也不再唱歌;她总是垂头丧气的,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我能感觉到,那段时间,那家面包店的味道不再香甜,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苦味。我感觉到我快要失去她了。这让我有点害怕。你要知道,我是从来不害怕的,因为我是个杀手,一个杀手是不能害怕的。但我就是害怕了,我有点害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她。我想把她带走,带在我身边,那样我就能知道她为什么忧伤,我就能让她开心起来。我总感觉这样的忧伤会要了她的命。
我偷偷地推开玻璃,把牛奶桶偷了出来,因为那时候她正埋在里面,也许在哭泣。我的动作很迅速。我赶紧回家,锁上门,把牛奶桶放在桌子上。她从牛奶的浮沫中抬起头来,迷惑着看着我。她四处看看,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惊叫起来,她的叫声很好听,像拉长的蜜糖丝一样又甜又亮。我把手伸进牛奶桶里托着她,她乖乖地坐在我的手上,又像第一次那样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接着她笑了,她开始在我的手上跳舞,让我的手心痒痒的,又难受又舒服。她又快乐起来了。
我每天给她买十品脱新鲜的牛奶或者奶油,她住在里面,在里面洗澡、玩耍、嬉戏;她还经常需要蜜糖、葡萄干、椰果、各种各样的水果和巧克力。后来她开始要求面粉,鸡蛋,苏打……各式各样做蛋糕的材料。我每天的开销和维持一个面包店一样大。
每天早上,她从牛奶或者蜜糖里蹦出来,钻到我的头发里,把我的头发编成一个窝,舒舒服服地躺一会儿,害我每天都得洗头。她还喜欢在我的胸脯上涂满奶油,然后攀上去,揪着我的胡子,让我喊‘一、二、三’,我喊到’三’的时候她就松开手滑下去,一边滑一边“咯咯”乱笑。她经常在我的裤子里塞满混合着奶酪、咖啡、饼干、蛋液和可可粉的糊状物,然后钻进去死也不肯出来。她让我全身都弥散着面包房的味道,大家肯定都以为我是个面包师傅,而不是个杀手。
这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跑到什么地方,总是先飘出一股香甜的味道,让我几乎无处藏身。幸亏我的第二次任务不是很难,我磕磕绊绊地完成了。但是我的胳膊上中了一枪,这让我极其恼火。苏珊到我住的地方帮我取出子弹,她是我们组织里的护士兼妓女,帮我们解决一切问题。在整个过程里她一直缩头缩脑地看着,只要苏珊一看向牛奶桶的方向,她就藏起来,她一回转头,她就冒出来。
苏珊拎起我的裤子,皱着眉头闻到里面浓郁的香味。
“你疯了!”她冷冷地说,“你身上不能有任何味道,除非你想送命。” 苏珊扔掉了我所有的东西,因为它们都散发出无法隐藏的味道。苏珊还扔掉了我买给她的所有的东西,除了我极力保下来的那个牛奶桶,因为她在里面。
苏珊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但我也应该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我不再靠近她。我依然给她买很多东西,但是我给她另外租了一间房子,她自己住着,我竭尽所能让她开心,除了让她靠近我。
她还是会经常给我做蛋糕。她以前几乎每天都给我做蛋糕。我有随着心情叠被子的习惯,我心情好的时候会把被子叠成太阳或者心的形状,心情一般的时候会叠成船或者房子,愤怒的时候会叠成问号或者感叹号……这是我小时候保留下来的习惯。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她看到我叠的被子就会给我做蛋糕吃,甜腻的程度刚好可以弥补我心情的不足。我迷恋她做的恰到好处的蛋糕。可是她现在做的蛋糕总是苦苦的,她每次都加了苦杏仁。我耐心地告诉她我喜欢吃甜腻的蛋糕,她只是木然地看着我,不说话。
她眼睛的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近乎透明;她的头发不再像椰丝一样又粗又黄;她的皮肤暗淡,即使抹了蜜糖也没什么光泽。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开始怀念她在我头发里做窝的时光,现在我不用洗头了,可是我觉得洗头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每次洗澡的时候,开始怀念胸脯上的奶油和她’咯咯’的笑声。而且我好像已经习惯了提拉米苏味道的内裤……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已经不能没有她了。
我冲进她的房间,她正伏在牛奶的浮沫里睡觉,看上去奄奄一息。我轻轻地托起她,她睁开眼睛,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的心都碎了。我告诉她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我们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她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开始练习狙。我不大喜欢这种方式,因为它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气候、风向、风速……而且我迷恋薄刃“噗”一声刺入皮肤后的感觉。我用狙完成了我的下一个任务,在子弹钻进他的头颅的那一霎那,我幻想我手中的利刃划破他的脖子,鲜红的血喷溅出来,我怀念作为一个手刃的杀手的日子。我知道我敏捷,聪慧,行动力超强,冷静,隐忍,懂得怎么一击而使人毙命;我有绝佳的观察力,判断力和领悟力,有嗅出线索和危险的本能;我知道我自己是多么适合做个手刃的杀手。我的计划每次都天衣无缝。我享受我的任务,除了这一次。但是为了她的味道,我选择做个远程的杀手,而且我知道即使是远程的,带着一身这样的味道,我依然很危险。
有时候她给我做的蛋糕是辣的,她在里面加了芥末,呼应我烦躁的心情。我会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我以前的刀具,我记得每一把的来历,每一把的故事,我抚摸它们,耍弄它们。但是它们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我每次出门,她都很忧伤地看着我。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精灵了,我依然在担心,担心这样的忧伤有一天会要了她的命。可是我不再行动,也许我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不想去做。
那一次,她强烈要求跟我一起去。她趴在牛奶桶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头发像乱糟糟的黄稻草一样窝在头上。我把她连同一品脱的奶油一起塞在保鲜盒里出发了。任务还算顺利,只是撤退的时候被发现了。我拎着她在那些嘈杂的脚步声之前奔跑。保鲜盒的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我真不该带着超市里买的东西出发,这些东西都是粗制滥造的,不牢靠的。我的每样东西都是专用的,它们牢固,顺手,耐用。她从保鲜盒里滑了出来,像蛋壳被磕破一样短促地叫了一声。她紧紧地用手扒住保鲜盒的边缘,她的指甲很像蜂糖做的,透明的,亮亮的。但是那些指甲指根发白,变得有些浑浊,有的在极其轻微的’啪啪’声后出现了一道道裂缝。我不得不稍作停留,把她从盒子里拿出来,塞到我的帽子里去。我们差点被抓住。等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家,我一把扯下帽子,粗暴地扔在桌子上。她哭泣一样呻吟了一声,从帽子里滚落出来,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在这个让人气急败坏的时刻,我把她给忘了。她慢慢地爬起来,背对着我,抱着胳膊蜷缩在桌角。我伸出手想去托起她,可是她躲开了。她的头发耷拉在头上,肩膀已经开始融化。她不能离开牛奶或奶油太久,就像我不能离开空气太久一样。我轻轻地捏起她,把她放在牛奶桶里。她拼命地挣扎,她的力气小得可怜,但是脾气还挺大。她一下子沉到桶底,好几天都没有出来。桶边堆满了我给她买的杏仁、草莓、葡萄干和巧克力。她碰都没碰,好像她再也不打算做个面包精灵了。她甚至开始偷偷地搬运奶油,把它们从牛奶桶旁边偷偷地搬到门边垃圾桶里我吃剩的饭盒里。她想逃跑,但是我知道她根本就走不了。她无比地依赖着牛奶、奶油和其它什么东西,在她到达下一个面包房之前,她就会化掉。等她把奶油装满了那个饭盒,我就把它扔掉了。那些奶油早已变质,她根本无法在里面存活。她的固执让我生气,非常生气!
我又接到了下一个任务。那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我买了冷藏箱,准备好了所有的牛奶、奶油、巧克力、水果、蜜糖和干果放在里面。我把她塞在那些东西中间,告诉她我很快会回来。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说话了,所以我没有在乎。我就这样走了,去完成我的下一个任务。
任务很顺利,现在我已经能得心应手地用狙了。我兴高采烈地赶回家,我还给她带了手指饼,好让她做提拉米苏塞在我的裤子里。每次她从提拉米苏里钻出来,都像棕色的吉普赛女郎一样性感。
我推开门,桌子上放着一个大蛋糕,一把刀的形状,刀鞘太过花哨,刀刃却锋利流畅。不可否认,她真是个艺术家。我想把她拎出来好好地亲一口。但是我哪里也找不到她。我发现冷藏箱的插头被拔掉了,牛奶和奶油都变质了,巧克力化掉了,黑糊糊地淌了一地,像凝固了的血迹。我有点惊慌。我从来没有惊慌过。我只会愤怒。但是现在我确实惊慌。我不知道她在哪里,这让我无比惊慌。
“我在这里。”她的声音像被碾碎了撒在蛋糕上的花生一样虚弱。
我看见她俯伏在蛋糕上,胳膊和腿都已经化掉了。它们和蛋糕上的奶油融为一体,就像刀刃上的花纹一样。那一刻我想哭,我真的想哭,我从来没有哭过。我托起她的脑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我说:“我不应该把你从面包房里偷出来。”
“那样我早就死了。”她的头开始融化,头发慢慢地散开,就好像本该撒在蛋糕上的一把椰蓉。“我爱你。”这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就不见了,彻底地和那个蛋糕融为一体。我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甜蜜的蛋糕。那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我想她肯定知道,所以这个蛋糕非常非常甜蜜。我一口一口地把它吃完,吃了很久。”
“我想你肯定是个小说家。”她用棕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我耸了耸肩,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故事。我决定和她结婚,她和她一样有棕色的眼睛,只不过她的更透明,是琥珀色的。她喜欢吃起司蛋糕,她像小鹿一样温驯。她不是面包精灵,但她是个不错的女人。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我的面包精灵了。我已经找了很久,很久。而且,我不再是个杀手了。我失去了我的面包精灵,我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我只能找一个普通的女人结婚。
婚礼之前,我解下了胸前的项链,那是个纯金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颗开裂的苦杏仁。那是她的心,我一直带在胸前。她是那么甜美,诱人,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心是苦杏仁做的。我把那颗杏仁放进嘴里,一种心酸的苦涩充满了我的内心。我想起,我从来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我爱你!”我把她的心嚼碎,咽了下去。我感受到她内心里所有的苦。
但是很快,我擦干眼泪,去做我的新郎。至此,这个故事彻底结束了!
这是我和蓝宝热恋时写的故事。那时候喜欢看各种外国名著,所以变成了这种文风。现在回看发现我那时候其实是知道蓝宝没法和我在一起的,他完全不了解抑郁症的苦,他根本就该和一个普通的女人结婚。然而,恋爱中的人都爱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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