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物事95:簟凉枕冷不胜情
雁响遥天玉漏清,小纱窗外月胧明,翠帏金鸭炷香平。
何处不归音信断?良宵空使梦魂惊,簟凉枕冷不胜情。
——《花间集》/顾敻/浣溪沙
论凉爽,竹篾制的簟比芦苇制品要好。消夏用品中竹簟,常常被文人提及,美其名曰冰簟、玉簟等等。质量特优的,还可以作礼品。唐代元稹曾满怀喜悦地作《酬乐天寄蕲州簟》道——
蕲簟未经春,君先拭翠筠。
知为热时物,预与瘴中人。
碾玉连心润,编牙小片珍。
霜凝青汗简,冰透碧游鳞。
水魄轻涵黛,琉璃薄带尘。
梦成伤冷滑,惊卧老龙身。
——这是答谢白居易送给他的竹簟。当时,蕲州所产之竹制造的簟被视为上品。同代诗人韩愈也曾得到朋友馈赠,说,“蕲州笛竹天下知,郑君所宝尤瑰奇。携来当昼不得卧,一府争看黄琉璃”(《谢郑群赠簟》)。从他收到礼物的场景可见,大家对此物之喜爱已达稀罕的程度,将其誉为“黄琉璃”,似欣赏玉器了。
古人虽然生活条件有限,却非常讲究。今人会将簟统称为“席”,而席在唐人眼中特为冬季所用。二者只是表面相似,功能大不同。不过,簟也有非竹子、芦苇制品,亦不完全用来躺在上面乘凉。比如藤簟、枕簟,用料和用途都比较特殊。甚至还有用兽毛做席、簟的,明代高濂著《四时幽赏录》记载了猪毛编织的“壬癸席”,“滑而且凉”。从其效果和名称推测,明代人对簟、席已经区分不那么明确,否则,猪毛编织者应称为“壬癸簟”才对。
李白在《夏景》诗中描述过一个惬意场景——
竹簟高人睡觉,水亭野客狂登。
帘外薰风燕语,庭前绿树蝉鸣。
——这使我想起小时候搬一张桌子躺在法梧树下的快乐。其实我家也有竹席,即李白所言“竹簟”。但真正炎热时,它也不能满足男孩子对凉爽的渴求,我们宁愿跳进壕沟里游泳。只有到了夜间,躺在竹席上摇扇子,才算一种享受。南宋朱熹与我有同感:“溽暑快眠知簟好,晚凉徐觉喜先成。”(《和秀野蕲簟之句》)
“簟凉枕冷不胜情”一句,发生在深夜。陷于思念的女人所躺的簟,不知是不是蕲州产品,看样子质量不错,但其凉意并不能带来享受,反倒加深了她的幽怨。在竹簟上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情景,令人不禁生出怜香惜玉之心。李清照也曾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在《南歌子》里叹息:“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有了女人体香的竹簟,意义大不一样,它简直是一张“感情蘑菇”丛生的“温床”,哪像是乘凉用品?唯有心爱的男人回到身边,李清照的竹簟才能恢复其原本意义,且听其《丑奴儿》里说,“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从竹簟的诞生到今天,它就没有中断、消失过。尤其是作为文化的承载物之一,竹簟的古老味道,将与中国人一起面向未来。在《礼记》中,“君以簟席,大夫以蒲席”,簟的地位之尊贵,虽然难以被后人理解和接受,但,当所有人都能随意使用簟的时候,也正是民族越来越兴旺的表征。李商隐咏《月》说,“帘开最明夜,簟卷已凉天”,可以想象,月光下的中国夏夜之古典美,将与簟一起,成为民族认同感的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