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笺雅侃红楼——奴才教训主子，他们如何敢于耍大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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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经常从书里的细节找到很多好玩的，容易思考的地方。而每次想明白一些细节，就会开心不已，收获良多。今天和大家讲讲《红楼梦》里，贾家奴才为什么敢那么大牌？下面引几段文字，有点长，不是凑字数。了解的可以略过。
——只见一个小丫头扶了赖嬷嬷进来。凤姐儿等忙站起来，笑道：“大娘坐。”又都向她道喜。赖嬷嬷向炕沿上坐了…… ……因又指宝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呢？还有那边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着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
…… ……说毕又叮咛了一回，方起身要走，因看见周瑞家的，便想起一事来，因说道：“可是还有一句话问奶奶，这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不是，撵了他不用？…… ……赖嬷嬷忙道：“什么事？说给我评评。”…… ……赖嬷嬷笑道：“我当什么事情，原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就是了，撵了出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脸上不好看。依我说，奶奶教导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凤姐儿听了，便向赖大家的说道：“既这样，明儿叫他来，打他四十棍，以后不许他吃酒。
——林之孝家的又问：“宝二爷睡下了没有？”众人都回不知道。袭人忙推宝玉。宝玉齑靸了鞋，便迎出来，笑道：“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又叫：“袭人倒茶来。”林之孝家的忙进来，笑说：“还没睡？如今天长夜短了，该早些睡，明儿起迟了，人笑话说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像那起挑脚汉子。”说毕，又笑。宝玉忙笑道…… ……林之孝家的又向袭人等笑说：“该沏些个普洱茶吃。”袭人、晴雯二人忙笑说：“沏了一缸子女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说着，晴雯便倒了一碗来。林之孝家的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惹人笑话，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宝玉笑道：“妈妈说得是。我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偶然叫一句是有的…… ……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它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说毕，吃了茶，便说：“请安歇罢，我们走了。”宝玉还说：“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带了众人，又查别处去了。
宝钗才放下笔，转过身来，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周瑞家的也陪笑问“姑娘好？”一面炕沿上坐了，因说：“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兄弟冲撞了你不成？”
引用的有点多。但这三段非常有代表性，分别表明了贾府不同的三个有权势奴才，在对事，对内，对外，面对主人时候的态度。
首先我们要强调，赖嬷嬷、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下人。赖嬷嬷是伺候过贾母甚至贾母上一辈老人的退休奴才。贾母都对她很客气。就像园中姐妹对平儿，鸳鸯，金钏这些下人一样。林之孝家的是府中正得势的管家娘子，直接面对大当家凤姐，看她带人巡夜大观园应该是管理大观园的日常运营。关于林之孝他们一家书中很多矛盾，怎么看都像有两个林之孝家的，一个有权势，仅次于赖大。一个权势就一般，像小红的父母！——我们这里不做展开，有空再说！而我们这节说的就是有权的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情况很特殊。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现管着贾府的田租，平时也和宝玉的乳兄李贵一样，是宝玉跟班。周瑞家的平时也没见有啥事，应该只是在王夫人院中伺候着。但因着王夫人，地位在奴才中很超然。
介绍完三位。我们说正题。先说第一段就非常有意思。四十五回，赖嬷嬷孙子赖尚荣（赖上荣国府）当官了，他们庆祝，就来请主子客。连贾母都给面子说去。这是什么脸面？贾母除了皇家有事（太妃薨了）（元春省亲），再就是清虚观打醮才出府。去一个奴才家，多奇怪。在看赖嬷嬷来，凤姐他们什么反应？“忙起身笑道”“笑道”“都笑道”，这完全是对待长辈的应对了。赖嬷嬷的表现呢？“向炕沿上坐了”“一边吃茶，一面又道”“因又指宝玉道”这是把一群小年轻主子当晚辈一样的态度。最厉害的是后边说贾珍“着三不着两”“他自己也不管管自己，…怎么怨的不怕他”直接骂上了。这种话，王夫人作为婶婶，也要裁度着背人说，你看她当着一屋子年轻主子，张口就来。贾母也不过如此。贾珍可是世袭的将军，宁国府的第一号主子，他都敢骂。还当着王熙凤的面？整个荣国府的奴才谁不怕凤姐？赖嬷嬷就不怕，而且是没怎么上心的样子。客气只是因为客气！你是名义上的主子，我要给你脸面。如此而已。果然后边她就直接干预起凤姐的决断了。周瑞家儿子犯事，凤姐已经决定赶出，尽管有点虚张声势的意思，实际也不见得。但赖嬷嬷怎么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周瑞一家是王夫人的自己人，不是贾家的。你不能处罚。打几板子完了。这一段说了几个问题。第一，凤姐不是绝对的权威，只是没有必要挑战她。赖嬷嬷不但否定了凤姐的决断，还替他决断了，打几板子完了；第二，贾府已经人情大于事情了，谁后台硬，谁腰板直！第三，奴才已经成了一股势力了！
在看第二段对内的，基本和上面差不多。但是又不同。六十三回，林之孝家的巡查大观园，就像大学时候的舍监一样，告诉各位大观园同学要关灯睡觉。走到怡红院，先对上夜的人呵斥一翻，“我可不依的！”这就是权势。然后问宝玉。宝玉迎了出来。我相信宝玉平时也不一定迎，因为晚上有事，就主动出面了。先叫妈妈，再让倒茶，非常客气。林之孝家的呢？先客气一下，然后就开始教训宝玉，别晚睡懒起上学迟到。熟悉不？这口气也是长辈的口气。虽不像赖嬷嬷那么随意，但把宝玉比作挑脚汉，也不是多尊重。然后又教育宝玉对大丫头的称呼，就更不客气了。最后一句“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不得了，潜台词是宝玉平时的行为就是没教养！然后扬长而去，宝玉还客气“再歇歇”，人家已经消失在人海了！这一段表明奴才已经强势干预主人的生活细节了。还有我的话，你必须听的意思。不说对错，只说奴才的态度，这才是关键。
第三段对外，很短。刘姥姥走后，周瑞家的找王夫人回话去宝钗那。引出宝钗冷香丸的典。有意思的是和宝钗的对话。一句“这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兄弟冲撞了你不成？”虽是客气话。态度也很客气。但明显没把自己当奴才，很随意的口吻询问宝钗，顺便议论了一下宝玉，冲撞，这是她对宝玉冒失性格的潜意识评价。而且这句话也含有另一层意思，邀请宝钗多走动。而且并没有以主子为托口，就像她就是主人随意邀请客人一样。怎么不去我家玩了。这也隐含了一层意思。地位超然的奴才，已经可以替主子决断人情往来等一些重要事情了。虽然宝钗她们和贾家很亲，也住一起。但这随意的口吻，我要说最重要的，他们都逾矩了！
奴才就是奴才。他们的行为已经超过了奴才的本分。我们不要以现代的眼光看历史。封建社会，没有人人平等。等级制度森然。那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因学识有限，只能小范围解释下，有错误，也请指证。
回到历史。有没有发现，一个王朝的中后期都会不断出现各种权臣，甚至宦官（就是奴才，在皇帝眼中，大臣也是奴才）这种情况，明朝最严重。我们就以他为例，明朝的皇帝除了朱重八和朱老四，其他的都被大臣管的像个吉祥物。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最后大明朝就在这些大臣互相扯皮中呜呼哀哉了。而这种事在朱元璋和朱棣时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那时候老子天下第一，想干啥，我说行就行，不行也行。多嘴？砍了你！这就是权威。但为什么同样的两个阶级对立，前后竟然差距那么大？国家，家国！齐家治国道理差不多。我相信这些奴才在宁荣二公都在的时候一定不敢这样，都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唯主人马首是瞻！哪怕是家里的少主人，也要各种尊重。可现在呢？尊重早没了？为什么？惯的！那是谁把他们惯成这样？礼教！
儒家讲究忠、孝、仁、义、礼、智、信。而造成这种尾大不掉，狐假虎威，甚至最终鸠占鹊巢的，恰恰就是这种伦理教育后的产物。至关重要的，是两个方面，孝和仁（义）！
先说孝！回到《红楼梦》。赖嬷嬷和周瑞家的为什么那么大喇喇的，不见对主人多尊重。赖嬷嬷甚至在主人面前炫富（说孙子养大花的钱，用银子也打出来一个了）。原因就是他们的地位，是因为主人崇尚孝道所给予的。林之孝家的替我们说出来了：
“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它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
看到没。少主人受的纯孝教育不光是孝敬父母，就算是猫狗都要尊重。更别提代表三五代老人的赖嬷嬷和平代的周瑞家的。这叫什么？家风！可怕，这种家风，最后能害死他们。
再说仁（义）！林之孝家的更明显。书中没交代他们是不是谁的陪房，像三五代的奴才，也像王熙凤的陪房。我们这里不深究。但他们有一个身份，就是现在府里的管事。对于这些跟着主人，为主人办事的有身份的人，主人要对他们仁（义）！不能说同甘共苦，起码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也是家风。要对下人奴才宽厚。这也是家里少主人从小受到的教育。焦大是个例外，关于焦大的事，咱们后边单独说。
所以回到开始的话题，为什么贾家的仆人这么大牌？答案用王熙凤的话来说：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答案相信大家已经明晰了。就是主子惯的。为什么惯他们。因为儒家讲求的“孝”和“仁”（义）那么被主子惯坏的奴才最终会产生什么恶劣后果呢？我们后边再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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