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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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我的第二次高考整整十年了,高考的失利及后来复读的日子,对我的性格,以及我和父母的关系都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人生可以分场的话,高考前是一场,复读到前年又是一场,如今算是新的开场了。除却这些,复读是一段让我感到比高中更真实和开心的生活。
高考每年都要引发一群人的回忆大潮,我的高考,因为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所以我很少提起,不过前几天看了一部关于复读的电影,倒让回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来。
我的第一次高考是2007年,讲来已经十一年之久了,这么久的时间,在那时是让人不敢想象的,那时的我觉得经历的那些事是没办法过去的,我在那方小小的世界里,以为永远都看不到出路了。
第一次的高考非常失败,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完了,我得复读了。
在那次高考之前,做了太多年的好学生,哪怕高中时的成绩下滑了许多,但还是父母、亲戚、从前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没有人相信我会考不上一个一本的好学校,没有人相信。
那时家里还在乡下,恰巧因为某些原因,搬家到了我初中学校旁边的旧政府大院里,出来进去,总会遇到以前的初中老师,小地方的消息畅通,我初中时因为成绩好,加上学校一共就十几个老师,所以几乎都认识我且对我非常关照,每每遇到老师,总不免要寒暄一番,问我考的怎么样,我说考的不好,他们总说:“你这孩子,就是谦虚,肯定没问题的,初中我们老师就觉得你最聪明,老师等喝你喜酒。”
每每他们这样说时,我总是很焦急,我迫切地想要辩解,我想说我那次考的有多失败,想说我的高中过的多么不开心,想说我的成绩变得多么差了,可我在他们殷切的关爱中哑口无言,后来我几乎不出院子了。
更让人难以启齿面对的,是父母。我说我考砸了的时候,父亲低着头也不看我,只说:“那哪能呢!”
至于母亲,她是很骄傲又很爱面子的人,她喜欢在别人面前漫不经心地提起我,或者说一些看似批评,其实是炫耀我的话来,以此让别人来夸赞我,自从我高考之后,她想的总是什么时候办升学宴。
我不敢再说自己考的有多差,只能每天捱着日子,默默看着补习学校的资料。
填志愿时,还是从一本填到了三本,那时候已经有标准答案了,父母不相信我估的分数,为此还打电话给班主任了,但,说实话,班级那么多人,班主任就算关注我,也是非常有限的,毕竟老师偏爱的总是成绩好的那部分,我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
志愿表我在学校随便填了填就交上去了,但那时老师说,还可以再考虑,我拿了一张回到家里,那时父亲母亲大概也慢慢有点接受我可能考的很差的真相了,那天母亲在屋里,也许在睡觉,也许在看电视,我被父亲叫到走廊里,就着走廊里幽黄的灯光,一页一页地看报考的书籍。
那时的我,没有目标,想要做的事,想要去的地方,统统没有,甚至于高中我都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成绩出来时,刚刚过了二本线,哪怕早有预感,还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父母的唉声叹气和周围人的质疑,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事都在那个夏天。
母亲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加上她当时的身体原因,发了许多次的脾气。
“你知道别人该怎么说你妈了吗?说你妈没能耐,生不出个男孩子,生你们这些女孩子有什么用,指望你们有点出息还,结果不好好学习,你说,你这一下又要给家里增加多少负担,复读得花多少钱,要不然你直接上了大学,这一年的钱是不是省下了,本来我都把上大学的钱给你准备好了,这下好了,这钱还不够你复读交学费的,你是一点都不知道父母难啊,一点都不知道啊,咋养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可怜我一辈子要强啊!呜呜呜……”
这样的话,她说的声泪俱下,连一向好脾气的父亲,也会在母亲哭诉的间隙批评我。
我没有什么可反驳的,默默地听着,近乎痴呆地望着他们,或者望着屋里的某处某个物件,后来我练就了一个本领,每当他们开始说什么的时候,我就盯着某处,一直看,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好像我并不在这里,我也不在任何地方,我就这样消失了。
那时我们住的是老旧的政府办公室,一个走廊,两边都是小的办公室,我们捡了最东侧的两间,砌了东北土炕,铺上地板革,就能睡了,房间太小,父母和妹妹住在东边第二间,我自己一个人住在东边的第一间,我房间东侧的窗外是一大片玉米地,再远点是一条河,夏天总是能听到蛐蛐和青蛙的叫声,而另一侧,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传来的总是他们讨论我的声音,说我不学好,或是猜测我为什么成绩下滑成这样。
有时候我觉得挺委屈的,我那会儿身子不好,一年中总有半年的时间在咳嗽,高考之前还忽然间说不出话来了,吃了些黄氏响声丸,也没什么用,后来高考的时候又好了,大姨妈在高考之前就来了,但一直到高考之后的一个月还没有离开,我还有许许多多的青春烦恼,可我也没有人诉说,有些惆怅,也只能晚上在被窝里哭一哭。
我也想过离家出走,去打个工,赚点钱再去读书,不想再花她们的钱了。后来想想,几乎没离开过小城的我还没那个底气去做那样的事,然后在某天晚上,从被窝里爬起来写了张给父母的欠条,不过也没有勇气交给他们,只能夹在了日记本里。
复读是势在必行的,复读的学校是我自己找的,也是我自己去的学校,高中班级当时的许多学生都去了育英补习中学,可我那时只想逃,从过去的失败中逃脱,从那时的感情困惑中逃脱,加上育英的复读学费很贵,所以我毅然而然地去了另一所叫育才的补习学校,没什么名气,但学费也便宜,重要的是,我终于能在那里稍作喘息。
育才补习学校那时租了一个小学教学楼靠西边的四、五层,每层租两个教室,共四个,宿舍在学校院墙外的一栋已经废弃的旧楼,楼外临街,窗户还是木制的,女生住二层,男生住三层,打通了小学的院墙做了连通,食堂就在学校墙外通往宿舍的路上盖了一个几十平米的小房子。
报名处当时就在宿舍楼外,接待我们的是李老师,一个身高一米八五左右的瘦高男人,声音有点公鸭嗓,细眼长眉薄唇,眉毛尾端的几根毛发比一般人的都要长一些,向上扬着,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长相的人,心里丝丝的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李老师,那个,学费能不能少一点?”
补习班的学费按高考成绩收,也就是说分数考的越高,收费就越少,但我那时的成绩仍然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李老师看了看我的成绩,又抬眼看着我,说:“考上二本了,为啥还复习?”
“因为我能考上更好的一本学校。”我这句话说的理直气壮,即使那时我还不是很明白那些所谓一本二本的学校到底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考上,可能是因为那时被太多人质疑过,急着想要证明自己,也可能只想省钱。
我身后还排着几个来报名的学生,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把我的材料递回给我,“你去那边楼里三楼办公室找王校长谈吧!”
王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色有些发黑,大概是长了斑的缘故,虽然一直保持着微笑,却给人一种威严,我把我的诉求说了之后,她还是保持着我进门时的笑脸,“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答应你呢?”
“我们高中的班主任推荐我去育英,不过那边复读的学生太多了,育才虽然没育英的名气,但我觉得这里会给每一个学生相应的重视。”我说的有些心虚,毕竟我的高中班主任并不关心我去哪里复习。
她靠在椅背上,听我说完后,把资料递给了我,“学费先收一半,剩下的看你的实力再定,你先去找李老师报道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复读之路就这样开始了,开始和校长讲那样的话,我确实没什么底气,但开始上课之后,我却忽然好像开窍了一样,后来我回忆起来那段时光总觉得非常奇妙,我记不清高中课堂上都讲了什么内容,还有高中时怎么都不懂的知识,却忽然都在复读的那一年,都会了。
就好像高中是一场大梦,总不大真切,而复读却是我印象深刻的真实生活。
复读的成绩好的出奇,后一半学费的事也没有再提起。
复读,可以说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高中我所在的班级是全县的佼佼者,大家都是能考上好一本院校的人,而复读时我所在的班级,是所有高考的失败者,大家一败涂地,一个比一个惨,大多数人的要求不高,考上个学校就行,稍微高一点的,能上个二本就谢天谢地。所以即使看起来复读有着非常大的压力,我却反而因为大家的目标有所降低而感到轻松了许多,再没有以往那种被追赶和被落后的压迫感,好像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也有很多活法,并不是学习好才能活下去。
说是复读条件苦一些,但其实,我的高中才是最苦逼的,高中是十二个人挤在一个八人间的宿舍里,床挨着床,唯一的过道要横着走才能过去,经常在别人的脚丫子下面走过去,摇摇晃晃的旧床总让人担心上铺的人会什么时候就掉下来。除此之外,做什么事情都要抢,一个楼层只有一个水房,十六个水龙头,一个厕所只有六个坑,一个楼层住了三百多人,不抢就没有位置,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学校最初只有两个打热水的水龙头,抢都抢不到,直到后来高三,学校边上开了新的热水房,每次一毛钱,总算好多了,但别的方面始终没有改进。
复读的条件就好太多了,住宿是八个人,床也不再是摇摇晃晃的旧床,而是新的上下铺,浅蓝色,每天早上把热水壶放在楼下,会有老大爷帮忙把热水装好,中午提回来就是了,除了学习,生活上少了许多要担心的事。
每天六点钟起床,六点半操场集合,李老师带着我们绕着操场跑两圈,然后去自习,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加起来差不多两百多人,上课的老师是从其他正规学校外聘来兼职的,所以我们的老师,其实只有李老师一个人,后来大家总在私底下称他为老李。
似乎不论是何处,最好的班级永远是一班,老李三个班级轮流看自习,但总还是在我们一班的时间多一些。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因为高考的失败和压力,总还是有些压力和动力的,每天凝神屏气地学习,然而很快大家就熟悉了起来,也会凑一起聊聊天,老李不在的时候,课堂也会嗡嗡嗡一片响声,直到楼下的老李一声不响的站在门口,大家才忽然的停止各种声音。
教室的座位是第一天上课时大家自己选的,那时我坐了第一排,同桌的女生胖胖的,熟悉了之后话也很多,有时也拉着我一起聊天,旁边桌的男生女生是高中同学,都是市里的学生,男生叫陈琛,女生叫徐冉,男生总是逗女生,女生总是会怼男生,开始时总以为两人是一对小情侣,后来才知道女生有男朋友,而且两个人非常要好,两家人也都知道。
开学了之后,仍然又许多的学生加入补习的大军,班级从最开始的宽松,渐渐变成了拥挤,最后加的两个座位在讲桌两边,也就是我的前桌从讲台变成了人,坐在我前座的叫李波,小眼睛,矮瘦的,讲起话来有时候会结巴。
我那时的成绩已经是育才最好的,偶尔会给周边的人解一些题,一来二去,李波开始叫我爽姐,他们那时几乎都比我大上一两岁,但还是每天爽姐爽姐的叫。
我同桌那时特别爱讲话,而且声音很大,我有时会很不情愿,毕竟也知道自己来补习,不是来讲话的,但她似乎看不出我不大愿意,总是和我讲,李波有时候会回头说她:“自己不学习,别影响别人不行啊!”
我同桌声音尖,也扯着嗓子回:“影响你了啊?和你说话了啊?狗拿耗子!”
“你这么大声,周围谁听不着?”
“我就说了,你不愿意听,你换地方坐啊!”
李波还想回身说什么,我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扔了张纸条给他,“好好看书,别多说了。”
如此的场景发生了许多次,李波有一天传纸条给我,“爽姐,要不咱俩换地方吧,我看她老影响你,你不好意思说她,我可好意思,我过去非治治她不可!反了她了!”
换位子,我是愿意的,但总觉得又白白的承了李波的好,心里过意不去,不过,我那时总还是想要能够好好学习考到好的成绩,第二天,我还是和李波换了位子。
换了位子之后,他们一直在吵。
“就你天天得得得的,烦不烦人!”
“你不愿意听,你走啊,没人愿意和你同桌!爽姐我两同桌好好的,你过来插一脚!”
“你让我走我就走啊?你算老几?我偏待这了我。再说了,爽姐是你叫的吗?”
都是诸如此类的对话。
他们吵吵闹闹,我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我私下和李波说找老李换回来,李波却说:“没事的,我还治不了她得了。”
吵架归吵架,女孩子总还是细心的,有时候她买些什么小零食,总会给李波扔几个吃,李波有时候不要,给她扔回去,她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吃,有时候李波饿了也会自己去她课桌里翻吃的。
他两一直这个状态,偶尔吵急了还要找我评评理,我倒成了和事佬。
开学二个月后,没想到班级又来了一个复读的学生,叫刘闯,这下更厉害了,据说是上了大三又退学回来的,班级已经挤到再没有地方,老李把他安排在了和我一排靠窗的位子,我两中间隔了过道,开始他还很腼腆,后来聊嗨了之后,李波我们开他玩笑说他老,他好多次问我:“诶?爽姐,我真有那么老吗?”
我通常头也不抬地说:“闯叔,你觉得你叫我爽姐合适吗?”
“诶诶诶,这不是对您的敬称嘛!说正事,我老吗?”
“你自己看看李波,再看看你自己,你觉得呢?”
老李不在的自习课,他总是和我聊天,我有时候学习不想讲话,就直接说:“好好学习,现在不要说话。”
“爽姐你不能这样啊,你这么绝情,以后到社会上容易没朋友啊!”
他讲的煞有介事,李波偶尔也在旁边加油添醋,“对啊,爽姐,你这智商还行,情商有点低啊,以后你这容易吃亏。”
“爽姐,我作为一个大学生过来人,我和你讲,大学就是个小社会……
“诶?爽姐,你堵上耳朵嘎哈,你快看看我这题咋做,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这以后的命运都掌握在这道题上了,爽姐……”
大家平时打打闹闹,上课也都一本正经,早六晚十,除了高考,没有别的目标。
冬天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我在晚自习的课间去操场散步,漫天的大雪,天空也因城市的灯光被染成了金色,我在那时忽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于世界于万物的渺小,还有许许多多之前在高中纠结的问题,好像都是那时忽然明了的,我一边听着脚底下吱吱的声音,一边听着远处火车的鸣笛声,终于肯定了,有一天,我是要离开这里的。
复读学校的放假和普通学校的时间错了开来,我们每周三放一整天,也就是周三可以睡个懒觉,对于高中来说,睡饱太奢侈了,这么每天早起晚睡的时刻,周三能补一次觉,休息一天,简直是想都不敢想,毕竟我高中平时都只放周日半天的假。
老李平时除了看管我们的自习,还管男生宿舍,方便起见,她的老婆就管女生宿舍,楼上楼下,一人一层,中间楼梯加个大的推拉铁门,每天晚上熄灯之前,都能听到他们两夫妻楼上楼下一齐喊,“熄灯了,睡觉了,水房的赶紧回去,小手电都收起来!赶紧睡觉!”
但每周放假前一天的晚上是个例外,周二晚上她们例行喊完之后,大约过个十几二十分钟,我们都能听到铁门打开的锁链声,再之后,不久能听到楼下大门的开门声,然后几乎整栋楼都躁动了起来,老李和他媳妇回家去了,这天晚上成了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大家起来洗衣服的洗衣服,唠嗑的唠嗑,吃泡面的吃泡面,有些不老实的男生,摸索到了从三楼爬下去的路子,从楼外扒着窗子爬了下去,悄悄的去网吧上网,因为周三不上课,他们包夜回来还能补个觉。
说到上网,那时候我也刚刚接触网络,大家还会在QQ上加一些陌生人来聊天,天南海北的也能即时的一起聊天,还能视频,那时是很感觉很神奇的事情,我那时也偶尔花五块钱去网吧上一个小时的网,当然了,这种事情在当时来说,是大逆不道的,后来我父母知道以后,总说我是上网学坏了,或者上网耽误学习了之类的,我有时候看到他们现在沉迷于微信群聊、和陌生人语音视频之类的,或者是用各种app赚钱时,总觉得当年他们那样说我的话,很有意思。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觉得我那时偶尔的上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也只是偶尔去一个小时,像是从密不透气的水下,浮出水面,透个气而已。
我那时上网认识了一个网友,比我大两三岁,已经不读书了,在上海打工,他劝我说要好好学习,我把和家人的种种不愉快和他讲时,他劝我说父母是为了我好,让我不要和他们做对,多体谅他们。
和父母的关系随着复读的开始,越来越差,总好像是我在故意不好好学习一样,可我自己却比任何人都想要学的好一些,隔阂在高考之后那个暑假开始,愈演愈烈,我们很少通电话,偶尔的电话几乎都是因为我要回家拿钱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了解我的状况,因为他们拿到了王校长的电话,定期的会给王校长打电话,问问我的状况。
我开始不愿意回家,放月假的时候也经常在表姐家凑合一晚,把一个月的零花钱省到两个月用,以前我总是不能去别人家住的,去别人家的时候总想着自己的被子,像动物一样非常恋窝,但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感觉到自己没有了“家”,我说不清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心灵上的流浪,对家不再有归属感。
那时候还没有钱买手机,但每个宿舍里都有插卡的电话,我那个网友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他自己打工赚钱买了手机,我们打电话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要么是他劝解我的苦恼,但许多时候,我在宿舍里也不好意思说太多家里的事,更多时候,他给我讲他打工的经历,我记得非常清楚的几次,他在黄浦江边上给我打电话,江边有呼呼的风声,他说:“你听,这就是黄浦江的风声。”
我大概在那个时候,忽然生出了想去上海的想法,但具体要考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我在那时是没有概念的,只是忽然生出了那种想法,想去到那个地方,看一看南国的风光。
寒假之前,我和那个网友忽然失去了联系,我去网上留言给他,也打过电话,但都没有消息,后来也就作罢了,但想去上海的那种心情,一直没有改变。
寒假时,徐冉借了郭敬明的《夏至未至》给我,我那时作为“好孩子”的典范,几乎没有看过这样的小说,整个寒假在家,我一个人在小屋子里,除了写作业,晚上就偷偷翻几页书,故事的内容现在早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记得自己当时还煞有介事地在日记本里记了一些感想,唯一还能记住的是书里提过的香樟树,我从没有听过香樟,更没有见过,北方是没有办法种植这种树的,这些都是后来我上大学才知道的,而阴差阳错的是,后来,我读的那所大学,正是郭敬明所在的大学。
再开学已经春天了,高考的日子一天天的接近,大家的焦躁也越来越明显,但仍然只能每天盯着黑板上的数字,然后埋头咬牙坚持。
我又去了一次网吧,看到了那个网友给我发的邮件,大意是:不要再联系了,好好学习,考到上海的话,有机会再见面聊天吧。
我惆怅了一阵子,其实我很喜欢听他讲那些打工时的经历,虽然他的南方普通话听起来实在费劲,但在我枯燥紧张的复读生活中,那也是一丝的光。他这样兀自决定要不联系,还是让我很生气,不过除了上海,那时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还是把上海当成自己的考试目标。
成绩基本是稳定的,一本是考得上了,但距离想考到的学校,还是差了许多,我做了许多的计划表,每次考试都反思记录,然而仍然没有用,但也没有放弃努力。
和我讲话最多的,除了李波和刘闯,就是和我同样坐在讲桌边的那个男生,我们坐在讲桌的两边,讲话要后仰着身子隔着讲桌,有时候也传些小纸条,他总说我太严肃,偶尔老李不在,他就用扔个写着笑话的小纸条,有时候我回扔一个“哈哈”,或者其他别的什么,感觉上有点像现在的微信聊天。
这样的情况在三月的时候,忽然变了,他开始频发的扔纸条给我,开始聊天也还算好,但后来,我忽然感觉不太对劲,有些感情发生的时候,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即使有时候可以装傻充愣。我没在回他的纸条,也很少和他讲话,以这种默默的方式和他切断了联系,大概是因为我真的从没有喜欢过他。
但现在我想起来,却是非常感激那些曾经人生的各个时刻喜欢过我的人,他们曾让自卑的我在某些时刻也有过自信,也小小的开心过。
第二次高考倒计时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和王校长申请住进了一间闲置的房间,那房间在楼梯边上,有两个宿舍的大小,里面原堆了些旧的桌椅和床铺,王校长问我为什么要搬,我也直接的回答:“我有时候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人太多我会乱,压力也大。”
花了一个休息日收拾之后,我终于可以一个人住了,挺不可思议的,那时候会为了想要自己舒服一点的生活而去争取,相比于现在,工作之后,我反而变得容易凑合了许多。
模拟考试的次数越来越多,学校雇了一个年轻的小老师和老李一起看自习,方便考试监考,说来现在觉得蛮奇怪的,但当时,即使知道那不是最后的考试,即使那成绩无关紧要,大家有时候还是会偷偷地抄一点,让分数好看一点,好像这样高考就能考到一个不错的分数似的,现在想来是很让人费解的一个心里了。
就是这样紧张的状态里,李波和胖同桌恋爱了,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我们知道的那天,是课间,他们照常又吵架了,然后开始动手,那时候他们换桌换到了刘闯的后面,胖同桌在里面挨着墙,李波挨着走道坐着,虽然李波矮瘦矮瘦的,但动起手来,到底是男孩子力气大一些,他把胖同桌整个按倒在墙上,我已经准备过去拉架了,忽然他们接吻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无所顾忌,而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本来准备看一场好戏的,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好戏”。
对于那个时代和年纪的我们来说,谈恋爱是完全被禁止的,只要有蛛丝马迹,都是要被家长和老师谈话的,更别提接吻这样的行为了,那简直让所有旁观的人都感到羞愧,但那天我看到他们接吻的时候,我想到的是勇敢,我羡慕他们有这样的勇气。
从那之后,两个人明显好了许多,多的是腻歪,当然还是经常吵架,我私下和李波说:“没想到你是这样治她的!”
李波嘿嘿一笑,“爽姐,你就别笑我了。”
考试之前,老李叫我和二班的刘杨到他办公室练习涂卡,按照他教的方式来涂,据说可以节约时间,老李示范完以后就丢给我们一堆考试的答题卡,自己又继续回班级看自习。
据说刘杨第一次高考分数已经过了一本线,但失误太严重,太不甘心又复读的,育才的一二名总是被我们占据,但因为不在一个班的缘故,并没有过任何交流,倒是因为这样的机会,第一次讲了话。
“你想考哪里?”是我先说的。
“没想好呢,可能东大吧。你呢?”
“想去上海,但还不知道考哪个学校。”
“哦。”
那是我们当时的所有对话了。
考试的前一个星期停课了,大家自己复习,偶尔发点卷子做做,我开始针对这一年的笔记挨科的查缺补漏,可能因为真的学到了内容,所以第二次的考试并没有第一次考试的紧张和不知所措,我几乎一直睡的很好,心态也还不错。
考试那天早上,老李带着我们一车人早早地出发,到市里有名的北塔那里祈福,我们围着塔摸着塔身走了六十六圈,寓意考试六六大顺,而老李在远处祭拜,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我们,是被他寄托着希望的。
没有生病,也没有别的,那一年的高考异常的顺利,即使最后的分数和预期的还是有距离,但仍然对得起自己。只是没想到,高考顺利了以后,后面的事情反而出了许多的差错。
填志愿的时候,可以先预填一次,我当时因为太过于喜欢数学而在预填那次填了许多数学的专业,加上想去上海,又填了上海的学校,也因为是预填,所以还填了提前批次的师范学校,当时提前批次的师范免学费,但是毕业要支教几年,总归是预填,没太认真。
表交上去以后,王校长叫我去她办公室,她拿着我的志愿表问我:“想学数学?”
我点点头。她又问:“为啥?”
“我觉得我还挺喜欢数学的,而且,我平时也是数学成绩最好。”
她放下表看我,微微笑着,像是早就参透一切,“现在这些数学都太简单了,女孩子后面的优势可能越来越小,继续学数学挺难的,你这个志愿再重新填填,长远打算,还是选一些可就业,自己又喜欢的专业。”
预填表的时候,我是从乡下坐车去市区的学校填的,而那时,他们在家偷看了我的日记,得知了我想去上海的目的,拼命的阻止,最终的那张志愿书,成了他们的志愿,清一色填的都是东北地区,美其名曰离家近,这种地理上的距离仿佛能给他们某种慰藉。
因为日记本的内容,父母又开始怀疑我网恋以及不务正业,要不然会考取更好的成绩,然后开始动用亲戚们做为说客,对我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我那时开始想,为什么那些最需要的安慰,都是陌生人给的,而看似我最亲近的人,却根本不关心我的处境。
当然,这期间同样提到了钱的问题,我又花了多少钱,给他们造成了多少负担,以后还要指望我负责谁谁的,云云。我在一次又一次地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开始越发的心灰意冷,越发的明白,亲情并不如我一直以来认知的那样,是世界上最牢靠最亲密的,同时,还想到了一句话,母女到了明算账的地步,亲情也便有了梳理。
自那之后的许多年,钱成了我们之间抛不掉的话题,关系也愈加的紧张,有时候比陌生人还要客气些,因为我始终不敢再从容而不感到愧疚地从他们那里获取什么,当然,我也不奢望他们给我任何东西,我的每一次回家,也都尽量自己做好一切,回的时候带好东西,走的时候整理好一切。
在本科录取通知书之前,提前批次的录取通知书先到了,我竟然被那所免学费的师范大学录取了,我收到通知的时候就发现了问题,我最终提交的那个志愿书是没有填写提前批次的,更慌的是父母,即使我和他们之间有种种的无法互相理解,他们仍然是希望我能过好的,他们并不希望我去读那所毕业后要去西北支教的师范,同时也发现我很有可能要离开东北了,不过,他们还有另一次机会,因为在我的一本志愿里,还有一所分数较高的大学在东北,假如我分数够的话,就不会掉到第二个上海的大学。
王校长更慌,和她丈夫两个人带了贵重的礼去第一所大学托人找关系,层层的解释和关系之后,得到的答复是,只要我够最低的录取分数,可以去任意一个专业。然而,我很遗憾地差了六分。
我就这样掉到了一本的第二志愿,也是我后来的母校。父母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又找了好几个亲戚,终究是改变不了了。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心想事成啊!”
经历了失败,再考上大学,总觉得不大光彩,但父母还是要因为要收份子钱而办了升学宴,我尴尬地站在大门口,迎来迎往,始终也并不觉得喜悦。
大学以后,一切重新开始,我和家里的联系非常的少,偶尔打电话,总听到父母对我的抱怨,或是批评,后来更少打了。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在学校打一些工,有了一些零用钱,慢慢不再要他们的钱,在那以后的几年,我无法释怀当时母亲的那些话,除了寒假过年,我也不再回家。偶尔回家听到她在外人面前夸我,夸我聪明或是夸我大学不要家里钱,我内心总觉得很讽刺,但也从未说过什么。
以前的同学也联系的越来越少,我和刘杨倒是因为育才的QQ群加上了好友,但也很少聊天。我开始对许多关系淡漠,不是有句话说 “假如没有想念的人,参加同学会就变得毫无意义”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
大四那年寒假回家的时候,意外在转车的车站遇到了李波和胖同桌,年轻时的恋爱分分合合,没想到他们还在一起。
“你们还在一起呢?”说完我又觉得唐突,补充道:“我是说学校。”
“嗯,我两当时分数差不多就报了一样的学校。”胖同桌说,“爽姐你去上海了吧?搞对象没?”
“就你欠儿欠儿的!”李波说完伸手拍胖同桌的手,“爽姐这么优秀,用你操心了?”
胖同桌也不示弱,在他身上一顿捶。
我摇摇头,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们没留联系方式,大概也知道彼此以后不会过多联系,不然还有网络也能联系上。
大学毕业之后,我和刘杨联系忽然变得多了起来,他在东北,考上了我那时没能去到那所学校的研究生,我在上海,继续工作,联系过多,总有些情愫隐隐要发生似得,但也总被距离打败了,没有说穿过什么,倒成了彼此信任的朋友。
和父母的关系始终没有缓和过来,如同一道伤口,过一阵子就要被拿出来撕开,愈合后再撕开,即使心知他们只希望我过得好,但也始终无法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
复读,最难捱的是那些周围的质疑和亲人的怀疑,是他们反反复复关怀的话语,正是因为关怀,让我的一切反驳都成了叛逆,我那时或者现在,想要的只是自己的空间和他们适可而止的关怀,而他们拼命的想要“为我好”,这成了我们之间的最大矛盾。
如今回想起来,除却那些“关怀”,复读的生活并不辛苦,反而是一次内心的成长历程,那是过往的人生中为数不多让我感到真实的日子,没有想过和周边的人发生什么过多的人际关系,只关注自己的目标,不张扬,不喧哗,不期待,默然努力,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才是我最喜欢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