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家的香作坊
我的曾祖父母是开香作坊的,我的祖父母开香店和香作坊,我的父母开香作坊,这三代人有他们的故事。
听我父亲讲在太平军(长毛)时期,我的曾祖父母从安徽逃难到江苏苏州西郊的小镇安家,在镇上买了两楼两底的楼房、三间平房、里园、外园开香作坊,楼房里住人,平房里有石磨子(用它把榆树皮磨成制香粉),还堆放制香原材料——榆树皮,园地上晒香。听祖母讲曾祖父母从安徽来时没有别的东西,只带了两个佛,这两个佛我也看见过,就在朝南的壁橱里,是并不起眼的小佛——财神和送子观世音,他们希望生财和多子多孙,后来子孙是多了,但没发财的。
曾祖父母生四个儿子,我祖父是老大,四兄弟都以开香店为生。我小时候去光福吃喜酒,是因为曾祖父在光福的三儿子的第二儿子到梅园做上门女婿。他们举办的是新式婚礼,女的穿了白婚纱,我第一次看见新娘子穿白色衣服,感觉特别新奇,这女的漂亮得出众,小伙子英俊,所以小小年纪的我会牢牢记住他们。还有二儿子在斜桥开香店(略叙),四儿子早去世,无子,我爸过继。
我的祖父母生四男二女,开香店和香作坊。我记得祖母常面朝西坐在店堂里包香,她把红纸裁成大小不等的长条,用面浆砖(上面放浆糊)压牢纸条的一头,把另一头卷起包住香,再涂抹浆糊粘住纸角。她包出长短不同,粗细不同的香束,有安息香、供佛用的香、八月半用的斗香……,香的颜色有黑、黄两种,和榆树皮颜色相同。这些包好的香被齐整地陈列在店堂的架橱里和柜台上待售。后来分家,伯伯继承香店,我父亲继承作坊,所以香作坊归我家所有,那个年代破房旧园是不值钱的。
经营香作坊很不容易,妈妈为收购榆树皮而忙碌,送上门的有干有湿,湿的要打折计算,收购的树皮先积在沿街的家中,再挑到作坊园地上晒太阳,晚上由作坊工人收进屋里,作坊里有三个工人,妈妈还要烧饭,一天送三次。做香的步骤很有趣:工人用磨盘把榆树皮磨成粉,把粉放在大缸盆里加适量水,像揉搓面粉团那样揉啊揉,再把榆树皮粉团放在石臼里用脚踏榔头敲得更粘,粘得和糯米粉团一样,再把粉团放进木漏斗里,挤进有个小口的长形木制容器中,从小口里像排尿那样排出香线来,把香线一圈一圈盘在圆匾里,圆匾满后把它放在作台板(和裁缝店的一样大)上左边,右边放短窗样的晒香板,工人拿住圆匾里的香线头将香线拉直抛到晒香板上(它不会断)掐断,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关,要保证掐下的香线长度相同,再把晒香板放到园地上晒,晒到香干为止,最后把晒香板摞起来等待批发销售(开香店的人家到作坊批散香——不包的香),有时大园里放得满满的。
香由工人做,父母料理生意和生活,有人批货时欠账,有人看父母不在,自说自话拿树皮换香,香作坊没有利润,由于种种原因,经营没几年决定关闭,园地上种菜,房子里养家畜,倒自由自在,香作坊留下了历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