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短篇小说】米洛拉德·帕维奇——九行雨

九行雨 ДЕВЯТЬ ДОЖДЕЙ

米洛拉德·帕维奇 / 作 Visin / 俄译中

两位女人和一位年轻的男人在旅行。小伙子戴着“雷朋”太阳镜，宽大的黑白罩袍【注1】下——只有一条腰带和“烟草”香水。他肩上扛着旅行箱——圆柱形的木箱子，带有三个用船上的粗麻绳做的把手。箱子上刻着字，上方还有两枚铅印纹章。其中一枚印着三角形，另一枚印着内切于圆的星形。女人们轮流提着给花浇水的皮革喷壶，用以取代旅行包。喷壶包里装着她们的物品：在脸上、手上和脚上化妆用的笔，还有火镰。其中较为年轻的女人脚上穿着凉鞋，鞋上装饰着漂亮的黑白图案，包上也是同样的颜色。

夜里他们总是会租下一个带有大床的房间，小伙子躺在上面，把头放在用作枕头的旅行箱上，女人们去了浴室。年长的女人小心地为年轻的姑娘宽衣，准备洗澡水，并用从包里取出的海绵为其擦洗。然后在她身上喷香水，为她梳头，认真地描画她的嘴唇、眼睛和胸上的乳头。这女人——可能是年轻姑娘的母亲或姐姐——做所有事情的时候都满怀无尽的、不加掩饰的爱意。准备工作做完的时候，姑娘走向床铺，小伙子枕在旅行箱上等她，而年长女人拿着画笔，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小伙子和姑娘旁若无人地开始做爱。他们用一种在他们的语言里被称为“трх”的姿势。姑娘跨坐在小伙子身上，面对他的膝盖。他只能看到她被漂亮地描画的脚。左脚画着巨蟹座，而右脚——双子座。某个时刻姑娘挥舞她的长发，能清楚看到一些文字顺着她的后背流淌到腰带下。一首字迹美观的诗被沿着脊柱书写。小伙子缓慢而大声地阅读。继续做爱的同时，他念出写在姑娘身上的诗行：

——如果我离开你， 旅途中我就不再拥有你。 噢，你为何不是一张桦木弓？ 我在路上就能带着它。

阅读的同时，男人用画笔在皮肤的字迹上滑动，每次一触到诗行的末端，抵达诗句终结在腰下的圆润之处停下来，姑娘就感受到一阵高潮，感到男人在她体内，尽管她在这场性爱游戏里几乎没有挪动过。与此同时，另一女人备好颜料和画笔，并把它们放在贝壳形的托盘里，殷切地举着，跪坐在床边。小伙子继续与坐在他身上的姑娘做爱，说道：

——别再动了！你走得越慢，就到得越远！

他开始小心地在姑娘的背上写诗，续接未完成的诗篇。事情缓慢进行，在这一夜，在性爱中，他只写下了三行新诗。

继而小伙子停下书法，把颜料和画笔摆在一边，说道：

——七行诗足够了。就像七行雨一样。小心点，如果一夜超过七次，你可能会病倒。

说完这番话，他猛地一抖，射出精液，其尖叫着飞进姑娘的嘴。一切结束之后，三人陷入共同的梦境，这梦像水一样充盈房间。梦境渗进他们头下的行李箱。

第二天早上，这三个人收拾起行李箱和皮革喷壶包，继续上路。然而到了晚上，他们再次安顿下来，但角色转换了。背上写有诗句的年轻女人认真地用海绵为年长的女人擦洗。随后，从包里拿出画笔和颜料，她为她的脸上妆，为她梳头，最后，匆忙地在脚上画上线条，就像看手相的时候手掌上常画的那样。接着，因焦虑而颤抖，她从脚上算命。恐惧于得知的事物，像一头疲惫的野兽，她躲进房间角落，怀着强烈的仇恨看向床上发生的艳情。小伙子躺在枕头上。他在等待。他身上只有一条腰带和一滴“烟草”香水。他肩上有一道烙印，就像人们在奶牛身上所刻的那样。它和手提箱上的其中一个纹章一模一样。是三角形的形状。年长的女人从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关上两扇金属门。她用一把钥匙打开门，看向只为她的眼睛敞开的镜子。满意于倾泻出与她的红发一样的色泽的嘴唇，她用钥匙关上镜子，走向床榻。

小伙子贪婪地扑向女人。他们在歌声的旋律中相互爱慕，而在角落里的姑娘知晓这首歌。她在他们运动的节拍中以低微颤抖的声音阅读诗句，其像雨水一样顺着她的脊背流淌。而后，被火镰烧得通红的烙印呈现内切于圆的星形，在女人手上印下烧痕，而她正趴在男人身上拥抱他。传来一声被亲吻压抑的叫喊。

有一次，两位女人独自在房间里，年轻的女人脸朝下躺在床上，年长的女人匆忙地用黄笔沿着她背上的诗句移动，而用绿笔沿着箱子上的纹章移动。

——他写得对吗？——姑娘焦急地问。——我自己无法阅读写在我背上的东西。我只能感受这些诗句下的皮肤，和雨的感觉一样。

——对的。直到现在他写的都对！七行诗。还剩两行，——年长的女人轻松地说道，并为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满意，直到小伙子回到房间。

下一晚或是最近的一晚，女人们再次交换角色。为爱情而精心打扮的年轻女人再次骑上爱人，抓住他的双膝，而他继续阅读诗句，以笔直、清晰的字母从上到下覆盖她的身体。现在九行诗终于都写完了，诗句完整地流淌在姑娘背上。念起来是这样的：

——如果我离开你， 旅途中我就不再拥有你。 噢，你为何不是一张桦木弓？ 我在路上就能带着它。 如果我留在你身后， 我将饱受折磨 在痛苦中等待…… 为自己不是一张弓而后悔， 你在清晨出猎的时候带着它。

最后，九行诗顺着姑娘的脊柱流下，三人都筋疲力尽，沉入睡梦。他们甚至没有惊醒，穿堂风开始在沉睡的房子里用力拍击门扇，使得钥匙像霰弹一样从锁孔里飞出。但他们没有一人在睡前忘记紧抓行李箱的把手。这三人在沉睡中痉挛地抓紧用船上的粗麻绳做的把手，这样就不会有人偷走行李箱的两枚纹章后藏着的东西了。

【注1：Джеллаба，传统的柏柏尔服装，这是一种长长的带尖头罩的宽松长袍，带有漂亮的袖子，常见于地中海阿拉伯国家，主要是北非。现今在摩洛哥最为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