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红茶
李晓的双眼直视着天花板,冰红茶从她的喉咙一贯而下。第15瓶,她默默计数。不管是什么牌子的冰红茶都是一样,先甜后苦,而且这种苦味好像锁链一样,死死地牵扯着喉舌,有一种让人失去食欲的奇妙作用。
李晓的亲戚朋友一进她家门就会看到成箱的冰红茶,所以常常给予她礼貌性的建议:别喝太多了。每到这时,李晓的心理很微妙,微妙到不知如何回答。
喝完第15瓶冰红茶的李晓离家前往画室,一如往常,她走得相当潇洒,门总是被粗鲁地摔上,发出刺耳的悲鸣,为此李晓常常惹恼房东。李晓走路似乎从不看路,横冲直撞,有时甚至失去了平衡,完成一个又一个标准的平地摔。好在李晓从不在乎路人的眼神,不论是恶意指责性的,抑或善意怜悯式的。房东曾经露骨地责备过李晓的种种行为,并直接认定她的行为并不源于低智商,而是因为不上心。这句话让李晓非常不舒服,倒不是因为房东说出了真相,全因对房东情商的蔑视。李晓觉得房东完全无视人艰不拆的原则。
房东的话对李晓的糟糕行为没有什么影响,李晓依旧保持着这种风貌一次次飘到画室。
抵达画室的李晓,仪式性地铺开她的画具,仪式性地像老师了解今天的训练任务,然后仪式性地画起来,一笔一笔坚定无误,一笔一笔麻木不仁。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调调的,李晓心不在焉地思索,大概是克服艺考压力的那一天,更确切一点说,大概是第3次艺考失败后那天。那天李晓的好友一直陪着她,并要求李晓承诺不要自我了结。那时好友也许不知李晓的真实状态,她当时已经根本不在乎能否考过,因为她早就迷恋上这种灰色的状态了,甚至不敢想象没有艺考捆绑下的人生该怎么过下去,那时她总算明白了政治教材上“辩证”概念的含义,果然生命就是一种混沌的东西啊。
李晓想到了那个盾牌的隐喻,那是当时社长告诉她的,人们用盾牌保护自己的同时,盾牌的内部便偷偷长出了小小的尖刺。如果人们还记得盾牌只是保护自我的权宜之计,便安然无恙。但如果从此深陷于盾牌中,不再重新战斗,那么最后则会惨死于盾牌构造的铁处女中,死状凄凉。社长当时用这个道理针砭时弊,让在座的社员们敬佩不已。但现实这玩意,有种黑色幽默的奇怪属性。拥有鸿鹄之志的社长,最后是被信徒一般的社员扫地出门的,大概是过于理想化了。
可是,此时的李晓认为社长还是有点智慧的,他预见了自己的死状。
李晓似乎沉浸于胡思乱想构造的奇诡空间,以至忽略了时间的律动,回过神来打量自己的画时,惊讶地发现画作基本完成。又是一幅徒劳之作,不似乎连徒劳都算不上。她微微摇头,象征性地修正细节,然后狠狠记上日期,向世界宣告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这种感觉让李晓有种奇妙的安心感。
时间就是这样一种不可靠的东西啊,人们各自行走在属于自己的时间轴上。有人穿着精致的牛津鞋,玩赏着衣食无忧的一生;有的人穿着厚重结实的运动鞋,坚定热情地歌颂着自己的理想;有的人则穿着一双拖鞋,噗呲噗呲地摩擦着地面,不紧不慢地挪动,就像李晓这样。
可那又怎样呢,我可每日辛勤地完成着自己的历史使命啊,李晓想,我正是个伟大的人啊。于是,她为自己开了今日的第16瓶冰红茶,坚定而果决地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