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
布鲁克斯凝视着他的妻子,任凭挂在窗口的风铃纱纱地响着,他的妻子艾米丽看起来很开心,手舞足蹈的,布鲁克斯一脸茫然,因为他不知道这是该笑还是该哭,他默默转过身去,而后破门而出。
他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一个人踉踉跄跄走在昏暗的夜路上,酒一口一口灌下,泪水似乎和布鲁克斯绝缘,他很伤心却挤不出来一滴泪,或许本身就是天生的无泪,这一定是比有泪还要伤痛一百倍的,咆哮,怒号。他左一步右一步踉跄在图姆斯蛋糕店的门前,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蛋糕门早已紧闭。他已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酒也打翻了,所剩不多的正一滴一滴从瓶口滑落,在睡梦中他渐渐露出了微笑…...
第二天他睁开眼时,已经在家里了,他已经记不得昨晚的事情了,遁着亮光,他看见妻子正安详的坐在窗口前,仔细端详着风铃,布鲁克斯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表情,看不见神情,他侧个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时他妻子微笑着朝他缓步过来,他愣住了,艾米丽说了些关心丈夫的话,同时聊了聊关于他们结婚时的事,一切都是那么甜蜜,那么美好。
五年前,他在大学图书馆自习室里认识了她,当时他只是个大学里的差学生,她很专注和耐心和他说一些古罗马符号,渐渐他们坠入了爱河,四年前,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捧出了令她一生难忘的那枚戒指,三年前,在马尔代夫度蜜月。两年前,失去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也就在那时,艾米丽开始日夜哭泣,终于在有一天之后,她再也记不得任何人,任何事了,包括她深爱着的丈夫。
布鲁克斯惊讶但更愿沉醉在这一时刻,他不愿闭眼,不愿这一刻如刹那火光似的泯灭,他一边与艾米丽甜蜜的交谈一边紧握着她的手,他想:早已记不得她手的模样了,竟如此娇嫩。也许是累了,布鲁克斯微微闭上了双眼,不等到他再睁开,耳畔的甜言蜜语换成了图姆斯的恶语大骂:“混蛋,该死,你怎么又出现在这,见鬼,我生意难道不做,明天把家搬到这儿得了,真搞不懂你家的那个疯婆子不管管你,呸。”布鲁克斯紧握双拳,可是他不想找事,假如一个坐牢一个疯掉可谓是安达拉镇的一大笑柄夫妇,渐渐松开手的布鲁克斯怒瞪了布鲁图一眼,随后拍拍屁股上灰尘,艰难的站起来,差点又是一个踉跄。一旁的图姆斯两只肥手相互交叉着,脸上肥厚的肉堆了起码有两三层,眼神不仔细看无从得知,只见他嘴里又咕哝几句然后转身离开。布鲁克斯一步一步很沉重的向着家门方向走去,他心里知道又是一个落差,他在家门处踌躇了一下,望了一眼手表,似乎想到了点什么,然后转身愁眉离去,或许这是一件不坏的事,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出现在脸畔,他直接去了工厂,一个做硫酸的地方,他是里面的一名普通工人,他很勤劳从不像其他工人一样趁着管事不在悠悠叼着香烟,吹着一些低俗的笑话。
又是个吵闹的清晨,他匆匆换上工服带上工帽,又开始了他的普普通通的一天,将货物运上卡车或是从卡车上撤下原材料,他的干事效率比其他人都要高,每次都有人会在他上货的路上故意绊他一下,一般来说他都会巧妙地避开,可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或许他昨晚没睡好有关吧,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运的那罐硫酸撒了一地,从地上四散开来,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滋滋爆裂声随着硫酸的蔓延而作响,他眩晕了几秒钟,眼前一片空洞,无情的硫酸顺着他的指尖向着他的手腕涌来阵阵的剧痛痛彻着他的心扉,他咬着牙站起来,其他人看热闹的看热闹干活的干活,早就不知那个始作俑者的去处,或许看热闹的每个人都有嫌疑,他忍着痛冷笑一声,然后一脚把桶踢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他迅速把工服撕成一条裹起了自己的手腕,他怀疑可能残废,想到这里他才微微透出了恐惧之意,他知道,失去了手臂就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他破口大骂:“该死,上帝真他妈见鬼,等着我会把你的心掏出来喂狗的,妈的。”
他所恐惧的不仅是失去挣钱的工作,更不会存在抚摸艾米丽那动人脸庞的触觉。
他迅速疾步四处搜寻着最近的医院,似乎医院也和他开个玩笑,他只得跑着回安达拉镇上,他迫急又害怕,早已干涩的眼畔丝丝血丝分布,鼻涕流下来也顾不得擦,嘴里的哆嗦已经连不成一句话了,只有嘴唇的张合和闭合,他不敢更不愿看到他那双被硫酸腐蚀的手掌,他不顾一切冲进了医院,在寻找皮肤科医生时撞倒了几个病人,招来的骂声他根本不在乎,他希望手能够安然无恙,他的恨意早已被迫切把手治好的急切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大喊着:“医生,医生,救我,救我,救救我……”他一把推开了医生的门,推开所有正在看病的人,医生有点生气:“先生,我们这是需要挂号的,太没礼貌了,年轻人。”布鲁克斯来不及解释,扯开手腕上的布条,一团半肉半焦炭色的手落在医生的桌子上,一边渴求:“救我,医生。”医生立刻沉默了,迅速帮他处理了伤口,过程很漫长,布鲁克斯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紧闭着的双眼,几缕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下来,流进了他的嘴里,他已感觉不知道味道了,包括时间,他希望和上次一样这只是一场梦,可怕的梦。医生也是小心翼翼的帮他处理伤口,“安妮,帮我把止痛片给这位先生吃下。”医生大声喊道,布鲁克斯任然保持着那个咬牙闭眼任凭汗水留下的姿势。安妮是为实习医生,跟着这位教授已经有半年了,一直做他的助手,而安妮一直也很尊重这位老先生,把他当父亲一样看待。安妮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妙的情况,平时老先生不会这么大声地叫她的,她迅速丢掉手里的药活,从药橱上上下快速搜索着阿司匹林,与此同时老医生更加不耐烦的催促安妮,她终于把匹林带来了,布鲁克斯的姿势依然不变,安妮下意识的看了眼布鲁克斯,长长的睫毛,英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她呆了一会儿,脸刷一下红了。可她迅速反应过来,将匹林喂进布鲁克林充满魔性的嘴唇里,他嘴唇微动了下,安妮忍不住把喂他的手在他的嘴唇边多停留了几秒。
老先生还在卖力的把黑疤刮掉,布鲁克林似乎嗅到了橄榄味,这是他的妻子最喜欢的味道,半休克的他在嘴里微微吐出妻子的名字,笑容随后献上脸庞。安妮很吃惊,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弄成这样怎么挤出笑容来的,不像是装的,她想。她手上涂着橄榄霜,刚刚又触碰到布鲁克斯嘴唇的她显得意外害羞,同时也很同情这个帅气但悲惨的男人。她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站在一旁呆呆地凝望着不堪的伤口,可又不时瞟他一眼,迅速拉下眼皮,唯恐他发觉有人在注视着他。不知不觉四个小时过去了,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医用酒精洗涤成了最后一个步骤,安妮知道,这一定很疼,疼得似乎自己都有一种心脏停滞的感觉。此时的布鲁克林已经休克了,医生迟疑了几秒,然后让安妮紧握着布鲁克斯的另一只手,安妮把眼睛紧闭,老先生不忍地皱了皱眉,咬着牙把酒精均匀给布鲁克斯的手倒上,一声彻心扉的叫声刺痛着老先生和安妮的心,安妮的双手紧握着布鲁克斯,布鲁克斯瞳孔瞪得巨大,全身青筋暴突,牙齿似乎都可以咬断了,安妮哭了,不是恐惧,而是心疼,心疼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要遭受这些。最后老先生和安妮将布鲁克斯包扎,告诉他怎么换药什么的。布鲁克斯急切凭借最后一点点力气不断重复一个问题:“我的手不会有事吧,医生,告诉我,它会没事的。”他激动地用另一只手摇晃着老先生,而老先生只留了一句:“好好疗伤,别忘了每天来换药。”老先生缓缓离开了,随后的安妮回头一直望着布鲁克斯,最后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布鲁克斯十分焦躁不安,他明白这只手对于他的价值,他站起来,感觉世界一片昏暗,走廊上不是穿过几个病人,布鲁克斯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他对着那些瞥见他的人几声怒吼,他一脚踹翻了椅子,又接连把倒了的椅子连踹几下,也许是生病或是疲劳的缘故椅子似乎完好的,他心里也很明白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必须振作起来,对,没错,振作起来,
他起身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这一路似乎很漫长,布鲁克斯一路上也想了很多,手上的痛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回到家后,他发现妻子不在家,随后他又想到,自从妻子失常之后,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后院凝视着天空,布鲁克斯不想打扰她,更不想难为自己,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口前,风铃在他头上响起,像是能治愈人伤口的天使,布鲁克斯把脸贴在桌面上凝望着另一只手,空洞绝望油然而生,似乎也只有风铃能治愈自己的一切。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被梦惊醒,他在梦中看到自己的手断掉了,梦到他对着老板说着辞职的事。猛然间,布鲁克斯在睡梦中被惊醒,他擦拭了头上的冷汗,天色已经见暮,他想起了艾米丽还在后院,他遁着墙走向后院,夕阳已经快要熄灭了,黑暗似乎想要吞噬着一切,光的余晖洒在艾米丽消瘦的脸庞上,布鲁克斯不忍心叫醒她,又折回家取出一件厚披风,轻轻搭在艾米丽的身上,他的眼神寸步不离艾米丽的脸庞,他就站在那,很久很久,直到黑暗吞灭最后一丝余晖为止,他长叹口气回了屋子里,他打开桌子上的台灯,白炽灯的暗黄色的光使环境窒息,他回想着,冷笑着。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窗口上取下那串风铃,随着手的摆动,风铃发出悦耳的清脆声,不知何时艾米丽早已站在他身后,她发疯似的示意着他将风铃挂回原处,他下意识的楞了一下,她发疯似的从他手里拽回风铃,怜悯地抱在怀里,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布鲁克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丝许怜悯,丝许同情,可是谁又同情过自己的呢?想到这里,布鲁克斯会心一笑,不是微笑,而是嘲笑自己。
艾米丽又在一旁如往常一样手舞足蹈的,伴随着的是风铃在她手中均匀摇动所发出来的沙沙声,布鲁克斯似乎厌烦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样,不予理会,转身拖着疲倦的身体,向着书房走去,早在艾米丽为了失去的孩子日夜哭闹时,布鲁克斯就索性将自己关到书房里睡,艾米丽也曾经也敲过书房的门,她怕自己一个人孤独,可是布鲁克斯却拒绝了。他至今想一想挺后悔的,或许这也是她变疯的另个因素吧。布鲁克斯也不愿想那些关于他们以前一起所发生的事情,想的越多会越难受,安眠药一片一片的灌下,夜里又被一场又一场的噩梦惊醒,混着空洞和冷汗。
由于手的伤,他今晚难已入睡……
第二天一早,他的精神状况很是不好,伤口疼了一整夜,今天该是换药的日子了,艾米丽依旧是鞋衣服没脱就沉睡了,手里死死攥着那串风铃,他轻轻拨开艾米丽的手,将风铃又挂在它本该在的那个地方。
叮铃叮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布鲁克斯猛然惊觉,在乱物丛中翻索着那部电话,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电话了,找到时电话上轻附着一层灰尘,他拿起电话的那一刻似乎忘记该说什么,“是布鲁克斯吗?我们厂可缺不了你这精明能干的人哈,听说你受伤了,很抱歉听到这个,噢,该死,能听到你的声音我真的非常高兴,你伤好了能来上班吗?我会给你双倍的报酬。”布鲁克斯拖着疲倦的语气拉长的地说:“我这算是工伤吧,我不要什么两倍三倍的报酬,我只要你的一个交代。”电话那旁的语气忽然大变,道了一些什么工厂又不缺一个,少了就算是死了都与我们没关系之类的话。布鲁克斯大笑道:“不好意思,我还活着,很好的活着,再见!”他心里知道老板只不过看重他的高效率的工作,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觉得很可笑,毕竟这么多事过后他早已看淡了一切。
他亲自做了早餐,早餐做的挺艰难的,平时他都自己做好早餐随便吃点赶着上班的,可是以后再也不必了,他把艾米丽的那份端到床上,她醒了时总要坐在床上空洞的眼神注视着窗口,也不知是看着风铃还是眺望着外面。他轻声唤了艾米丽几声,然后将早饭放在了床头,艾米丽总是在他不在时才吃,这次也不例外。看了一眼钟,时间也不早了,他起身准备去医院了。在路上他脑子里浮现的是昨天老医生所说的忧心忡忡的话,他心底里暗自道:去他娘的。想起换药时的刺心般的疼痛,他不禁咬了咬牙,虽然在他看来这比失去一条胳膊的代价比起来不值一提。另一个问题他不得不提,他已经是个穷光蛋了,妻子的失心疯已经让他付出了很多积蓄,自己的工作也没了……
清晨的阳光真的很温暖,撒在人身上,很舒服,透过微薄的云绽现出五彩的光芒。
布鲁克斯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匆匆的赶往医院,到了大厅时更是迈着疾步,他疲惫地拖着一条缠着绷带的胳膊的他刚巧撞上了拿着药瓶的安妮,安妮被撞倒在地,手里的几瓶药都撒落在地,有一瓶甚至都摔开了,里面白花花的药片全都撒在地上,布鲁克斯下意识地把摔倒的安妮扶起来,一个微笑都使安妮心碎掉,她一边注视着他一边说着自己没事,似乎布鲁克斯没有在意安妮是否注视着他,他又一个浅浅的微笑,安妮实在受不了了,转过头去,脸刷一下的红了,一是安妮不愿被布鲁克斯察觉什么,二是哪怕再看一眼安妮可能随时因为心脏骤停而猝死。她红着脸一边捡着药瓶一边告诉布鲁克斯老先生已经在就诊室了,布鲁克斯没有应答,而是蹲下用自己那只没坏的手帮着安妮,安妮嘴上说着不用,内心里有说不尽的欢喜。
安妮一边捡着一边斜着猫眼看着布鲁克斯,布鲁克斯似乎有所察觉,当他把眼睛抬上来看安妮一眼时,安妮又迅速低下了头。一会儿工夫对于安妮来说似乎已经度过一年四季了。
布鲁克斯绕过安妮迅速跑向就诊室,安妮一个人呆呆站在那手里捧着一簇药瓶,回头凝视着布鲁克斯消失的走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感觉,很奇妙……
布鲁克斯这次很有礼貌的向老先生打了招呼,声音中不乏疲惫之意,眼睛周围黑黑的,显然是过度疲劳所致的,本来就深邃的眼睛更显一丝绅士般的犹豫。他彬彬有礼地坐在椅子上,把手上的那只手摆在老先生那副厚厚的老花镜下,老医生仔细观察了下,似乎在绷带外可以看出没什么大碍了,布鲁克斯顿时松了一口气,疲惫的感觉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老先生开始帮他拆纱布换药了,一条一条的缓缓拆下来,很谨慎,能看到老医生豆大的汗珠在脑门上跳跃,毕竟这种硫酸腐蚀的程度他这个老医师也是首次看见的。当最后一层纱布拆下来时,或许是连着皮肉的疼痛,布鲁克斯沉重的闷哼一声,牙齿紧咬着,黑色的皮肉已经被清除了,露出了半肉色半红色的肌肤,虽然面目全非,但是隐约中依然可以感觉到很紧实很健壮,老先生自言自语道:“恢复的还不错,但还需长期涂药才能痊愈哈。”布鲁克斯激动地感谢老先生,露出了久违的欢笑,老医生帮他重新抹上了药膏,又从柜子里换了一条纱布帮他裹上伤口,老先生裹得很仔细。
布鲁克斯凝视着老医生花白的头发,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可他的父亲很久之前就去世了,想到这里自己内心的那根脆弱的弦又被拨动了,他微闭双眼,他看见了前面是一片稻草田,他拿着一只木棍向着稻田的深处钻去,他父亲从后面紧追着他:“小兔崽子,看你往哪跑,这次非揪住你不可。”次次都如此状,他看见背后的稻丛隐约浮动,机智的他总是绕着反方向绕个圈子,也有几次被爸爸逮了个正着,父子两就一前一后溜达回家了。可是有一次父亲跟着他进了稻草丛就再也没出来了,他和母亲还有姑妈在附近的各处找了很多天,终究未果。小布鲁克斯恐慌了,这是在他生命里的第一次恐慌,他尖叫着问着双目空洞的妈妈:“爸爸去哪里了,他现在怎么样,他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母亲对他温和地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之后才会回来。看!”母亲一边说一边指着夕阳的余晖“爸爸会在那里看着我们保佑我们的。”小布鲁克斯将信将疑,但是也无可奈何。他无数次在睡梦中被惊醒了,他梦见了爸爸回来了,带了很多他喜欢的东西,可是梦醒后一切都又落空了。他也很多次见母亲一个人在稻草田旁流泪,他也背着稻草田流过泪……
猛然间,眼前一片空洞,布鲁克斯勉强睁开眼,一阵刺眼的强光刺向他的眼球,他又忍不住微眯着眼,眼前有个东西隐约闪烁,布鲁克斯使劲摇晃了脑袋,原来是安妮一直焦急地注视着他。他本能得惊了一颤,上下打量着安妮,安妮顿时脸红,迅速转身慌忙离开,布鲁克斯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消失,他有点迷惘,可他没想那么多,也不想想那么多。老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吧,小伙子,刚帮你换上药你就疼昏过去了,现在看起来面色好多了,不错,恩,你可以回去了,别忘了来换药。”布鲁克斯还来不及消化一切,便一句嗯一句谢谢的应答道。
布鲁克斯走在路上回想着刚才的梦,好像那么真切,貌似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他的父亲身在何处,连他自己也无从得知。一想到失去工作意味着的事情,他就一阵毛乱,感觉有数十万只蚂蚁在心间穿梭,他清楚地明白这个家只靠他一手撑起,他决不能轻易倒下。他很坚强,不,与其说是坚强还不如说是固执。他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他都有一种和艾米莉一起疯掉的冲动,日子总是对他不公,布鲁克斯轻轻蔑住嘴唇,嘴角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笑容。他回首刚刚过完的这几天仿佛已经度完他人生的全部。
他没有急着回家,毕竟回家后的那种压抑的氛围会压着他喘不过来气的,他径直向安卡拉河方向走去。安卡拉河是安卡拉镇人民的母亲河,这条河在小镇的西南角,两旁的树林似乎可以将这个地方与世隔绝。布鲁克斯小心穿过一片树林,地上满是碎叶荆棘,他也不管那条牛仔裤是否会被荆棘剐蹭的面目全非,仍一个倔劲的向前,一片开阔的视野马上就要印入眼帘了,他也知道快到了,更是加快了脚步,地上的树枝什么的剐蹭声越来越大,最后的他索性跑着向河边跑去。
到了河边,布鲁克斯看着颇为平静的河面水,心里甚是兴奋,他跪在河边,将头伸向河面,像麋鹿饮水般一大口一大口喝着喝水,一个不小心喝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的是布鲁克斯欢笑的面容。
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带他到河边来,拿着鱼竿,父亲背着鱼篓,有时他会偷懒,鱼竿顺手也塞到父亲的手里,自己大摇大摆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嘲笑着父亲。时不时回过头来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钓鱼的时候总是父亲很有耐心的在那等着鱼上钩,小布鲁克斯可耐不住性子,时不时向河里投下几块石头,父亲则会气的直跺脚。有时,累了就在河边的草丛上躺着,看着蓝天白云,渴了就学羔羊在河边跪着舔水喝,说不定还会来一场父子间的水仗……
笑,随后又变成一阵苦笑,苦笑别人?不,苦笑的是自己。他逐渐瘫坐在松软的湖边草地上,眼圈里泪水不住的打转,可是就是流不下,这种滋味,布鲁克斯更加绝望,凝视着河水,声声怒号,动荡着山林,几只飞鸟被惊起,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小壶酒,用好的那只手小心的打开,可是在动荡的浮躁的心理下,还是把酒给全部弄洒了,“喔,该死,见鬼!”布鲁克斯怒号道。他突然感到受伤的手剧烈的疼痛着,像是数万只蚂蚁夹着他的心,他把牙板咬的很紧。
太阳当头……
布鲁克斯表情很痛苦,但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头仰着天,咧着嘴。这一定是痛苦,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踏上回家的路,他很享受路途中的风景。他从前上下班时从来不会在意两旁的景色,可现在就是安卡拉桥也成了独到的风景,布鲁克斯心情似乎很愉悦。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有几只猫从布鲁克斯身边窜过,一个女孩正在帮她妈妈提着东西,她妈妈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布鲁克斯有礼貌地向着妇人打招呼,妇人也很热情。不知为何,从布鲁克斯脑子里一闪而过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可他感觉不到那是谁,但他可以确定她不是艾米丽……
带着疑惑,布鲁克斯走到了自己家门前,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推开了门,他叫了几声艾米丽,没人回应,他起初不认为奇怪,但是当他看到卧室里空无一人时,他索性向着后院走去,可是后院也不见艾米丽的踪影,这时候,布鲁克斯慌了。他又把家里各个角落找了个遍,可是还是没找到。
已是下午三四点了,这时候艾米丽一般都喜欢呆在床前拨弄着风铃,可,人去了哪呢?布鲁克斯想着。
艾米丽是一个孤儿,更不可能有亲戚的,从小她就自己独立长大,一遍打着工一遍学着习,养活了自己,同时也参加了各种活动,曾经还带领大学里的女孩子们发起了女权运动,她很是了不起,她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最穷困、成绩最差的布鲁克斯,那时候她感觉一切是那么的完美。
布鲁克斯一边呼喊着艾米丽的名字,一边在家的周围奔跑着,她应该不会跑太远,他心想着。
可是半个多钟头过去了,仍然不见艾米丽的身影,这时候布鲁克斯绝望了,他踉跄地在原地打转,随后蹲在地上,手掩着鼻子和嘴,他再也掩盖不住了内心的崩溃之情,眼泪哗啦啦地都流出来了,似乎将他之前没流的都流出来了。这时候克什米儿太太刚从女婿那回来,她是布鲁克斯的邻居,平时对他们都挺照顾的,布鲁克斯一直很尊敬她,把她当干妈来看待。刚看到一旁蹲着的布鲁克斯,克什米尔太太把布鲁克斯轻轻扶起,她明白布鲁克斯家里的情况,她安慰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什么和我老婆子说,能帮到的我都会的。”布鲁克斯心里很难受,但是他真的很倔,对克什米儿太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然后滋出了一丝笑容,克什米尔太太也无可奈何,嘴里念叨了几句,摇了摇头转身回家了。
布鲁克斯的泪水已经干涸了,但留下的浓浓的盐分辣的他睁不开眼,他用手指轻轻拨掉泪痕,向着他们家旁边的深山走去。或许艾米丽可能在,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布鲁克斯心里给自己打气。
曾经布鲁克斯经常和艾米丽来山上,一边追着一边打着,一边闹着,一边笑着。嬉戏着流着汗登上山顶,山顶是由一块很大的岩石组成的,有人说这是块陨石,而另一些人则坚信那是流水侵蚀的岩石。他们在岩石上相吻,日光洒在他们的脸上,很和谐,那一刻布鲁克斯感觉时间已经停滞,剩下的也只有她了。他们会一直呆到夕阳西下,顺着归去鸟儿的鸣声,渐行渐远……
夕阳的余晖在森林里跳动着,碎碎的光斑似乎宣誓了太阳的主权。他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唤着艾米丽的名字,他向山顶凝视了一会儿,便迟疑地向着山顶的方向走去,那只手是布鲁克斯的累赘,原本不陡峭的山路,更加难走了,不一会豆大的汗珠就从布鲁克斯的脸颊划过。
望着近在咫尺的山顶,布鲁克斯既兴奋又忐忑,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艾米丽救在这儿,是的,她走不了多远的,她应该在这儿的。
加紧了脚步,当登上最后几阶阶梯时,他看见了艾米丽的声音,她背对着他。布鲁克斯很高兴,他高兴的事艾米丽没事,但是同时也发觉很奇怪。
他轻声唤着艾米丽,艾米丽始终没回头,向着阳光的方向,一动不动。布鲁克斯有点慌了,他急忙跑到艾米丽跟前,他惊呆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真的在哭,已经泪流满面了,她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晚霞。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从身后注视着她,透过太阳的余晖,艾米丽的背影看起来是多么的完美。艾米丽微微转过头来,嘴里轻声唤着布鲁亚。这是曾经艾米丽呼布鲁克斯的小名。布鲁克斯有点喜出望外,当他大步向着艾米丽跑去的瞬间,眼前一片黑暗。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在森林里躺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努力消化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这不是梦,一切感觉起来都那么真实,他很清楚现在丛林很不安全,说不准突然在哪冒出一头狼能将他撕的粉碎,他来不及想更多,顺着镇上灯光的方向一路连走带跑回了家,他希望艾米丽此刻正在家里等着他回家。花了大概十分钟,离家越来越近,布鲁克斯加上受伤的原因,早已气喘吁吁,他看见家里的灯光亮着,窗户后面好似有个人影在婆娑。他心里既激动有紧张,他满头大汗,他开门的时候,手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微微将门打开。
艾米丽正端坐在窗前,她空洞地凝视着窗户,似乎看起来很伤心,布鲁克斯激动地将她抱起来,他以为她的病好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艾米丽奋力地挣扎,貌似一个垂死的鸟儿在挣脱牢笼的束缚。布鲁克斯立刻放下艾米丽,他也挺吃惊的。
难道刚刚在森林里发生的只是一场梦吗?
艾米丽警惕地望着布鲁克斯,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布鲁克斯失望极了。自己一个人洗漱后,钻进了书房,顿时,他的情绪炸开了锅,在这昏暗又狭小的房间里四处回荡。他慌慌取出药品,其他的药被他翻得东倒西歪的,他脑子充满了工作,钱,病之类的,以至于他撕下纱布时没注意到自己的痛觉,以至于他上药时另一只手不停地哆嗦。他怒吼了一声,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放下药瓶,呆坐在书桌旁,思索着下午所发生的一切。家,安卡拉河,灌木,克什米尔,森林,山顶。他发现他已经无法将这一切顺理成章的连贯起来,他感觉到了迷茫,“山顶,布鲁亚,太阳,傍晚......”渐渐地,他眼前一片黑暗......
布鲁克斯一睁眼,就正对着亮晃晃的白炽灯光,他头很疼。他一边抚着头,一边缓缓起身。昨晚没涂完的药瓶还躺在书桌上,他发现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他想是时候该找份工作了。他打开门,看见在床上熟睡的艾米丽时,心里又燃起来希望。
外面已经亮敞了,布鲁克斯透过窗户盯着远处的山峦。不,怎么会,他惊奇地发现窗上的风铃已经失去了踪影。平时艾米丽总是喜欢盯着风铃发呆,有时候能呆上大半天,有时候她会将风铃轻轻取下,会手舞足蹈的,不过之后她又会很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挂在窗上,只要有风铃在艾米丽疯与欢笑并存。
可是风铃到底去哪了,不不不,不会的。弄丢了?不不不。一想到此,布鲁克斯便心烦意乱,他便在家翻箱倒柜的找。因为他知道那串风铃的意义不仅限于此。他满脸通红,活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书桌,茶几,床头柜,就连厨房垃圾桶也没放过,依然一无所获。
布鲁克斯满头大汗,心里又想着得过且过,便想着先搁置风铃这件事。对了,已经很久没去医院了,是时候该复查一下伤口了。他想到。他趁着清晨艾米丽还没醒得时候,披上一件很旧但是很干净的外套出门了,他轻轻地将门带上。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温度似乎不属于这个季节该有的。布鲁克斯没走一会儿额头上就开始冒汗珠了。他顺着脱掉了外套,拿在手里。医院的路说长也不长,说近也不近。不知怎么的,布鲁克斯最近脑子里总是浮现一个女人的背影,他清醒地明白,这个女人不是艾米丽,但他无论怎么清醒着,他都无法辨识出她的脸。越接近时却越疏远。
他匆匆进了就诊室,老先生今天好像不上班,只见安妮一人宽坐在那儿,貌似在备份着老先生的医学档案或者是病例。安妮忙于手中的纸笔活,根本无暇顾及是谁。不过,她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她很激动,也很开心,尽管她看上去没那么开心。她立刻停下了手里的笔活。
布鲁克斯微笑着,伸出了左臂。不知道为什么,布鲁克斯在安妮这里总是这么的舒服自在,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他仿佛看见了海,一片蔚蓝的海,一片犹如安妮蔚蓝双眸般的海。他似乎对安妮的用意早有意识,他平时话不多,但不知怎么的,和安妮不知不觉中聊了起来。“我记得,我记得你是安妮对不对?那位老先生的学徒?没错,就是这样。”布鲁克斯风趣地说,看起来有点小激动。安妮看到布鲁克斯开口了,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开心,她是多么渴望和他聊聊、谈谈,可现在的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兴许是几分紧张,安妮憋红了脸。布鲁克斯也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去,心里感觉暖暖的。安妮小心地将已经被药膏还有脓之类的然成了暗淡的不均匀的淡黄色,她觉得自己这一刻很幸福。
所以她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布鲁克斯。伤口恢复得还不错,皮肤的颜色也在逐渐恢复,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痂。安妮松了口气,舒心地告诉布鲁克斯伤口已无什么大碍了,回去吃几副开的药,平时注意少用左手,不能干粗活重活.......
布鲁克斯一边认真听着安妮说话,那一刻他觉得安妮的声音真的很动听,像艾米丽,像曾经的艾米丽,安妮给他配了几副药,配药的时候安妮显得很紧张,手又点错乱,她一直低垂着头,可想而知又是一张大红脸。布鲁克斯拿药时,用右手轻轻地抚着她的手,而安妮猛地缩了回去,头也猛地一抬,她尴尬极了,迅速地找个旮旯子,将自己藏了起来。
布鲁克斯温而一笑.......
布鲁克斯走在路上,心情愉悦,这或许时艾米丽疯了之后他最开心的时候了。他哼着小曲,一路上像小孩子一样一蹦一跳的。
但是他又想起了艾米丽,曾经的她是多么的美好,可现在,他不想再想了,也觉得这是没意义的。不过就在刚才自己差点对不起艾米丽了。他有点心虚,但他确实很快活。太多的冷漠已经使他麻木了,内疚油然而生。
布鲁克斯很沮丧,他脚上和粘了磁铁似的,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树林,没错,就是上一次艾米丽出现的地方,那到底是真是假,无从得知。这时正值中午了,太阳却透不过这浓密的林子,又点压迫得使人无法呼吸。是的,很难呼吸,布鲁克斯的步伐越来愈缓,他轻轻地踏着被落叶覆盖的柔软草地,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好像有什么被他错过了似的。一只鹈鹕拍打着翅膀,布鲁克斯心里惊了一跳。他抬头凝望着透过树荫的缝隙,不禁冷笑。布鲁克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突然他发现有个人影在树丛中婆娑,不,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不不,从远处看,她只是一个女人,穿着不知什么颜色的长裙,布鲁克斯从不相信鬼神,所以他更不会信他们镇上一直传的林中飘过的白衣女人的传闻。他加速朝着婆娑的人影走去,可是每当他接近的时候,那影子似乎也动了相同的距离,他觉得很奇怪。“不会真他妈中邪了吧。”他心里想到,头上也冒出了冰冷的汗珠。
阵阵细风从缝隙中钻过丛林,布鲁克斯内心也十分忐忑,甚至他也不知道那个婆娑的人影是人还是鬼。他有点虚了,都上的汗珠越来越大,直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等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声音。他侧着耳畔,像蛇吐信子似的,捕捉细微的沙沙声。他睁大了眼睛,这个声音真的很熟悉,熟悉到他足以每天都能听到,这是......风铃!对,布鲁克斯有点欢悦,因为这足以证明上一次的森林里,山顶上都是真的,没错,就是这样。他决定顺着声音寻着,甚至他已经忘记了那个远处树丛中飘荡着的女人了,他每一步都迈的很执着,耳畔的回音也愈来愈大,最后他停在一棵大树前,这棵树和周围低矮的树相比有点格格不入,布鲁克斯迟疑了一下,风铃的沙沙声是从树上传来的,他下意识地将头抬起来,他觉得这棵树总有点不对劲。为什么这棵树看不到顶头呢?没等他想完,他眼前一片黑,脑子里也顿时一片空白......
布鲁克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在梦里看到了上帝,上帝说:“我可以满足你任意一个愿望。”而布鲁克斯只回答了一个字:“死!”
布鲁克斯被惊醒,他觉得刚的梦很诡异,他不怕死,可他也不想死,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在他记忆里,父亲是离死最近的一个人,不过他一直相信夫亲一定还在世上,只是由于种种的原因而无法与他相见的。
他没想太多,可是周围的环境使他愣住了,那棵参天大树消失了,像是魔术一般。他呆坐在地上,眺着刚刚那个女人徘徊的那片树林,影子消失了。为什么我会晕倒呢?奇怪,我这是在哪?我究竟昏睡了多久?各种问题使他脑子有点发晕。
不论怎样,肚子不能饿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榛子巧克力,这是他的最爱,以前艾米丽总是在家里的冰箱里准备很多很多这种巧克力,一边干着家务,一边静静等着布鲁克斯的归来。每当他回来的时候,艾米丽总是出其不意地从身后摸出两条巧克力,而布鲁克斯呢,他很爱她,只会紧紧地拥抱着她。布鲁克斯吃了一口,鼻子很酸,他坚持不到吃第二口,他站起来狠狠地将巧克力扔得很远……
他迷路了,不过很聪明,他顺着地势爬到了高坡处,望见了山顶他便确定了家的方位。他踏过柔软的草地,什么神秘女人、什么风铃他都抛之脑后了。他想象着那个总是出现在他记忆中的那个神秘女人,他尽力将她与安妮匹配,貌似也没什么唐突的。他是时候得开心了,他觉得他天天这样沉闷着总有一天会死掉的。他显得有点像个孩子,虽然他在少年时一直试图装作一个男人。八岁的时候,布鲁克斯为了在女生面前表现得更成熟一点,偷了爸爸的领带,穿上了皮鞋,可是他的脚很小,鞋子却很大,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学校,结果到学校了足足迟到了2个小时,被老师罚了一天站着上课,全班女生都笑话他,当时他尴尬极了。现在想想以前的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到家的时候艾米丽正端坐在书桌上,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不知在画着什么,她很努力地在画着什么,平时不注意打理的头发显得更加凌乱了,头上的汗珠滴答滴答滴落在纸上,在有墨印的地方蕴出了一圈黑,布鲁克斯没有打扰她,他去准备晚饭了,当他回来的时候艾米丽已经回卧室了,他刚准备把那张艾米丽画的废纸扔掉时,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他把揉卷的纸放在书桌上重新展开。他盯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眼睛睁的很大,他清晰地看到图画上隐隐约约有三个人,两个大人,一个小孩......
噢,不,这一切都是假的,此时艾米丽正在餐厅里享用着晚餐,她的表情看起来天真极了,布鲁克斯侧着身温柔地看着她,就像以前一样。他把那张图画四方叠整齐后夹在了一本圣经里。布鲁克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该哭还是该笑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最好的结局是当作沉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布鲁克斯吃晚餐时心不在焉,不时盯着艾米丽看,这让艾米丽觉得很不自在,艾米丽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拍拍桌子,拿了一把叉子扬长而去了。这顿饭,布鲁克斯一个人,花了很长时间......
布鲁克斯晚饭后做了自己该做的家务,这些本来都是艾米丽的活,现在只能负担到他一个男人身上,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丢人,之后渐渐习惯了也就没啥感觉了。他感觉手好多了,毕竟不像前些日子那么蹩脚了。他早就想找份工作,不然总有一天他连一块面包也付不起,布鲁克斯毕竟是个男人,他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晚上准备出去溜达溜达,为了防止艾米丽再乱跑出去,他把门从外面反锁了起来,他从窗外透视着艾米丽,她正坐在窗前,凝视着本该有那串风铃的地方,可却空空如也。
布鲁克斯试图把什么都抛之脑后,可又情不自禁地乱想着,白衣女人、参天大树、风铃声等等等等,他全将归类于压力太大了,毕竟他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借口让自己安心。他踏着夜幕的小路,落日的天际如一幅画似的,美轮美奂。布鲁克斯从家一直向着小镇中心走,那儿有个小剧院,从前他晚上经常带艾米丽到这儿来,艾米丽觉得放映的这些电影虽然很老,但是很有一种味道,当时布鲁克斯明白,毕竟她是学古语言学的。艾米丽的笑点好像总是那么低,布鲁克斯一本正经看的时候,艾米丽总是在旁发出咯咯的笑声,她挽着布鲁克斯的衣袖,将头轻侧在他肩上,她对布鲁克斯说这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布鲁克斯总是笑着回答:傻瓜,咱们的路还有很长呢……
布鲁克斯脑海里一幅一幅影像不断的浮现,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剧院,还是原来的剧院,一样放映着电影,可是......
他的面部毫无表情,如死灰一般。
他缓缓朝着剧院售票口走去,他的靴子在地上发出吱吱的摩擦声,他从上衣内口袋掏出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一张票,他一个人呆坐在最后一排,电影虽是很有激情,可他的目光却很空洞。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肩膀了,可他也麻木了,他感觉出这双手是女人的手,因为她放的不重也不轻,重则会使布鲁克斯感到不舒服,轻则则无法体现出自己的存在感。
“安妮,是你吗?”布鲁克斯柔情得问道。一贯害羞的安妮也不知怎么的,大声地应道:“是我啊,不是我又能是谁呢?”安妮像喝醉了一般,双脸又胀得通红,布鲁克斯微微侧过脸,印入安妮眼帘的是电影光透过他侧脸的轮廓,她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你是不是喜欢我?”布鲁克斯干脆利落,安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布鲁克斯,柔情地看着他,安妮认为布鲁克斯就是她心目里的白马王子,她的一生哪怕只和他过三分之一就已经很满足了。
“来,坐。”布鲁克斯又将头转向影幕,安妮很羞怯,但她同时也很渴望,她几个小碎步跑到前面一排去了,她差点撞到一位老妇人,她连忙道歉,她很优雅地端坐在布鲁克斯身边。
布鲁克斯则将双手张开,一手搭在安妮肩上,另一只手抚在自己的大腿上,他头也没转,一直盯着屏幕,也不知道看了什么。安妮用斜眼瞄着布鲁克斯,她感觉布鲁克斯会说些什么,可是他并没有,安妮其实也没心思看电影,她一边想转移注意力,一边又瞥着布鲁克斯。
就这样尴尬了一个钟头,电影也结束了,布鲁克斯微微闭上双眼,刚刚这段时间在他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布鲁克斯突然又转过头来,安妮又惊又喜,“你体会过生离死别的感觉吗?”安妮被布鲁克斯的问题问得有点懵,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有一面慎重地思考。
“我觉得,额,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总有爱你或者你爱的人会离你而去,你要尝试去放下不能活在阴影里,毕竟他们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难道不是吗?”安妮说话坦然了很多,不过这也是她心里真实的感受。
“那你喜欢我什么?”
一阵沉默......
布鲁克斯从口袋里拿出一份信给她,他对她说:“先别打开看,明天再打开看吧。”
“你真的是个好姑娘,真的。”布鲁克斯一面站起来,一面对她说,安妮好奇地盯着那封信看,信是包装好的,外面还贴了邮戳,显得很重要。
布鲁克斯临走前,在安妮头上轻轻轻吻一下,安妮就这样看着布鲁克斯远去的背影,她其实很想挽留的,可是那一刻,她哽咽了。
安妮看着渐行渐远的布鲁克斯,手不断旋转着布鲁克斯给她的那份信,当然,她是很想打开那份信,但是她必须得服从布鲁克斯,因为她相信他......
布鲁克斯在寒夜里迅速穿过一个又一个路灯,他想到了艾米丽总会有一天不仅失去了自己的意识,而且失去了丈夫的心,到时候谁来照顾她呢?布鲁克斯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可是我怎么能这样呢?不管了,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布鲁克斯趁着今晚不错的月色,他路过杂货店时买了一瓶酒,虽然安妮千叮万嘱伤刚好别喝一些刺激性的东西,可现在布鲁克斯的身体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况且如果现在不喝就晚了……
他又踏上了那片树林,不像白天婆娑的树影那样,在地上洒下一小块一小块光斑,而是成片月色都搅入了这片树林,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那样美好,布鲁克斯似乎故意放轻了脚步,他径直走向一个树下,树洞里藏着他的一把铲子,他将其取出,开始在一片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的落叶上挖了起来,他一边一口酒,一边在不急不慢地挖,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很诡异,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没过多久,铲子被一块硬的东西卡住了,布鲁克斯心里一阵兴奋,他双手刨开了夹杂着落叶的泥土,月光下,露出了一点点银灰色的金属,他小心将其他部分也挖了出来,一整串风铃映入了眼帘,布鲁克斯冷冷一笑,他摇晃着手中的那串风铃,沙沙的泥土从中脱落,他听着风铃的声响,这时候的他显得十分冷酷。他将风铃揣进了口袋里。
他拿着酒瓶,又径直走向另一棵树,在那棵树上,挂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那是他和艾米丽结婚的时候艾米丽买的那一套,布鲁克斯用手不断地抚摸那件裙子,多年以后,衣服早就没了当年的手感了,布鲁克斯取下那件裙子,又折回刚刚挖到风铃的地方,他瞪大了眼睛,将连衣裙扔进了那个挖的那个坑里,填的时候,他没有用铲子,而是胡乱的用脚将周围的碎树叶都挪到坑里......
布鲁克斯随后又爬向了山顶,那个他曾经怀念的地方,一想到曾经,布鲁克斯心里又一阵冷笑。他晕晕乎乎地来到了山顶,月亮的余晖将山顶那块石头照得惨白,他一下瘫坐在地上,也许是因为喝酒的原因,他脸颊胀得通红,他想到了安妮,布鲁克斯难得有这么快活的时候,能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快乐,不过也仅仅是快乐而已。
他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幕又一幕的场景,他小时候和父亲的欢乐,父亲小时候的悲痛,大学里和艾米丽的动人的情话,艾米丽曾与他许下的一生的誓言,结婚后短暂的幸福,艾米丽疯了之后对风铃的依恋,安妮绯红的脸庞......
布鲁克斯真的很困,困的他坐在那儿也能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甜的梦,他梦到了长了一对翅膀,他逃离了所有的一切,他找到了理想的伊甸园,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却很开心,不用想太多,平淡就好......
当他睁开眼时,天还蒙蒙黑,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他和他父亲一样,那样的耿直,那样的敬业.......
他推开了家门,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映照到艾米丽熟睡的脸畔,布鲁克斯很小心地将口袋里的风铃重新挂回它本该在的地方,他转身轻捏地走向书房,打开那本圣经,取下那张图,他拿起抽屉里早已准备好的那把匕首,用那张画擦净了匕首上的血。他站在艾米丽门掩处,凶残地盯着她,此时此刻他像极了一批贪婪的狼。他一想起艾米丽以后的生活,就更下定了决心,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必须这么做,窗口微风吹过,吹响了那串风铃......
安妮慵懒地享受着不上班的美妙时光,她差点忘记了那封信,她端坐在后院的凉椅上,桌子上摆了一杯咖啡,她有点激动地拆开了那封信,笑容逐渐消失,惊讶无比,她丢下了手中的咖啡,穿上了护士服,今天虽然她不上班,但是她知道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咖啡旁的那份信里字不多,只有寥寥的一两行字。
上面写道:布鲁亚1968-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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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肉植物的种子 赞了这篇日记 2018-09-19 23:5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