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顺产笔记
女儿出生以前,带有一些恐惧的心情揣度着生产这件事。当时下定决心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会完整的记录下来。可当宫缩的疼痛加剧,尤其是在产房里的阵痛,让我心灰意冷。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告诉大家一定要选择剖腹产,因为顺产简直太疼了。现在两个月过去了,对于疼痛的记忆已经有些淡忘了,偶然回忆起其中的点滴细节,促使我决定还是要记录下来,我怕再久一些连很多珍贵的记忆也都被遗忘了。
4月5日的早晨发现见红,量不多,颜色也比较淡。而且距离医生推算的预产期还有十几天,我就没有放在心上。等到了晚上,出血颜色加深,我才有点紧张。上网查,问同学,建议都是可以等等。在上半夜睡觉的时候,肚子有些隐隐作痛,是还能忍受的程度。到了下半夜,疼痛有点加剧,我很担心,但我不忍心叫醒孔老师,半夜折腾的去医院。第二天早上,我才告诉他,需要去医院了。
到了医院,我以为医生会很明确的告诉我要不要住院。而她只是很习以为常的让我去做B超和胎心监护。B超的结果是正常的,胎心监护做得不太好,女儿只动了两次。把检查结果拿给医生看,她也只是说胎心不太好,然后把住院单开给我,让我自己决定什么时候住院。很巧的一件事情是,在做胎心监护的时候,有个孕妈妈聊天的时候说她下午就去住院,因为是二胎,而一胎就是剖的,所以只好再剖一次。没想到她在下午就成为了我的室友,后来我们都在同一天生下了自己的女儿,接着顺理成章的又在同一间病房住了四天的医院。
4月6号下午我还是决定去住院,不想在家等,我害怕会有一些突发的状况来不及去医院。办理好住院手续后,发现住院部的很多孕妈妈都很淡定的在等宝宝发动。那时我的宫缩还停留在十几分钟一次,疼痛的程度是咬牙坚持就可以忍受的。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的躺着,过一会就忍受一次阵痛。可到了下半夜,应该是太困了,我竟然睡着了。护士夜里来测胎心,是到了我跟前,我才被吵醒的。结果,第二天早上医生一起查房,看到我是这样介绍的:
“这个是一胎,见红,有宫缩。昨晚上睡得还香着呢!”
我一听,急忙解释:
“不是,医生,我肚子很痛的。”
医生笑着说:
“你还能睡着,说明还早着呢!”
瞧,我总是被告知还早还早,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时候会生。在生产前最惨的不是要忍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而是当我以为我的痛苦已经达到难以忍受的边缘,可医生和护士只会对我说还早。这两天护士除了例行公事的听听胎心,量量体温,就再也不管其他。需要我自己去判断疼痛的间隔和等级。于是那些持续的阵痛就成为了深不可测的存在,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变得剧烈,又什么时候会来得更快。这样的忍受好像没有尽头,我既希望宫缩的间隔缩短,又很害怕再也承受不住更深的痛苦。
4月7日的晚上,宫缩时间缩短为四五分钟,疼痛增加了几个等级。每次预感到要来的时候,我都要给自己加油打气,把孔老师的胳膊抓得紧紧的,以打赢这次的战斗。在疼痛的过程中,我把力气集中到手上,眼睛痛苦的闭上了,在心里期盼着时间快点走,让这次的痛苦快点过去。
而准备明天剖腹产的室友,这两天都是很淡定的度过,会和老公讨论晚餐吃什么,夜里还会打很响的呼噜。她看我疼的厉害,建议我可以主动找医生,能不能吊催产素。我打电话问我妈,她建议我听医生的安排。在疼痛的间隙,我们去找了医生,结果她让我去找护士,看看宫口开了几指。
我艰难的又挪到了护士台,护士咨询了宫缩的间隔时间,听到我说是四五分钟,就让我回去继续等着。我苦笑着对她说:
“可是,我疼得受不了了啊!”
她是这样回答我的:
“你还能笑出来,说明肯定还早呢。等你什么时候痛得说不出话了,才是要生了。”
我还不死心,问她医院有没有无痛针,虽然我之前听说是没有的。她用很一种很不屑的口气对我说:
“无痛针就是麻醉剂哦,我们家没有。”
我彻底死心了,只能自己硬扛了。但是这给我提供了一个参考,模糊的解答了我对于什么时候要生的疑问,还证实了一点,我还不够痛。我只好回到病房,继续忍受。我试着听听歌,在疼痛来临时,脑袋里跟着旋律在心里哼哼。起初还有用,多试了几次,就不行了。我又试图进行心理暗示:“一点都不疼,再来啊,反正我扛得住。”又见效了几次,但随着疼痛的升级,逐渐就不能思考了,对疼痛的忍受只能是本能的觉得痛苦,眼泪都不断的流出来了。
大约在上半夜,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就让孔老师去找护士,想看看开了几指。她们很配合的过来了,结果却告诉我只开了一指。我的内心顿时有些崩溃,如果开一指就是这样的痛苦,那么要开十指才能生出宝宝,疼痛程度约等于现在的十倍,我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4月8日上午,医生陆续过来给室友做手术前的准备。大约十点多的时候,她被推走了,我看到在换床的时候,她的腿都在发抖。那是对手术本能的恐惧,即使她已经经历过了一次。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孔老师了,现在所有的痛苦也都只有我们知道了。那时候我对疼痛的感受变得有些麻木,不是不疼,而是已经接受了还早的事实,知道自己除了忍着,没有别的办法。接近中午的时候,孔老师要去买饭,我弱弱的问他:
“你能不能路过问下医生我能不能剖啊?真的太痛苦了。”
他对我说:“再坚持坚持,等吃过午饭,我去问问医生怎么办。”
我独自一人面对的时候,意识反而有点清醒,因为没有了依赖。无论做出多痛苦的动作和表情,都不会有人心疼了。我就端坐在椅子上,一边忍受一边等孔老师回来。他回来后让我先吃饭,补充一些体力。我试图吃了几口,突然觉得疼痛更加剧烈了,我坐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死扛着。这时一个实习医生过来让我去做胎心监护,我艰难的告诉她:
“我做不了,太疼了。”
她拒绝了我,说是必须得做,让我自己克服困难。孔老师把我扶了过去,医生让我躺下,我试图拒绝:
“我疼得根本躺不下来,我想坐在床边,上次我就是坐着测的。”
她再一次把我拒绝了,十分坚持的让我躺下。我艰难的躺下后,感觉更疼了,旁边测胎心的孕妈妈和我聊天,我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突然,像是有一盆水从肚子里泼了出来,我意识到这应该是羊水破了。我匆忙的喊孔老师去找医生,他也慌了,想先来看看我,又被旁边的孕妈妈催促着去喊医生。医生来了之后,依然淡定的指挥孔老师去推个轮椅,带好干净的衣服,把我送到产房。那一刻,大约是下午三点半,我知道,终于要来了!
孔老师推我过去的路上,我的心里还是很轻松的,路过护士台,还很想对她们大吼一声:
“看,我要生了吧,你们总说还早还早!”
刚进入产房,隐约竟还有一丝自豪感,我终于扛住了那些疼痛来到了这里。躺在病床上,医生做检查,发现已经开了四指,就不用吊催产素了,可以直接准备生产了。我一边痛苦的哀嚎,一边想着说不定会很快呢!可我真是太天真了!
进入隔壁房间之前,医生让我先去卫生间,防止之后再去不方便。我这才看清了那个房间的构造,有几位孕妈妈应该是在吊催产素,过一会就听见一阵叫唤。然后我才进入到生产的地方,已经有两个妈妈躺在产床上面在用力生娃。我听着她们的哭叫,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因为我已经痛得失去知觉了。医生让我也躺上去试了一下,发现我应该还有一会,又让我下来。一股股的鲜血就顺着腿流下来,特别的凄惨,已经就是灾难现场了。
我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东西,发现了一个健身球。我的大学室友之前告诉我坐那个东西可以缓解痛苦,也能让宫口开的快些。我就主动和医生说我要坐那个球,她同意了,并且告诉我要在宫缩的时候努力的坐下弹起才有效果。我听从她的方法,在弹力球上卖力的坐下弹起。可当阵痛来临的时候,我抓住把手维持自己不要歪倒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怎么也不能再去试图坐下弹起。医生这时就走过来,大力得压我的肩膀,虽然很疼,但比我自己用力去坐下弹起,还是好受得多。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早就失去了时间观念,意识是模糊的,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而那位年轻女医生的声音就是撑住我的浮木,没有她的声音指示,我一定会溺毙在痛苦的海洋里。她让我再到产床上试一下,脚用力的蹬在脚踏上,双腿分开,双手拉住把手,方便用力。我听着她的指挥,在宫缩来临时,努力得使劲。可她一会夸我很棒,说已经看到宝宝的头发了。一会又说,这样不行,再用力,力气用错了方向。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棒还是不棒。像是退化成了幼儿园的孩子,老师的认可和鼓励变得尤其重要。在疼痛的时候,按照她的指示大口吸气,用嘴巴呼气。这样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能够缓解痛苦,但还不够,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叫出声,这时就会听见旁边的医生叫唤:
“2号的别叫了,省着点力气用来生孩子啊。”
我的大脑迟缓的运转着,是的,等下生宝宝的时候需要用力,我不能叫。我就咬住嘴唇,闭上嘴巴,控制自己不要叫出声来。于是那些叫声就变成了“嗯嗯,啊啊”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过了一会,医生又叫我下来,给我喝了点孔老师买来的功能性饮料,再坐了一会弹力球,再去产床试着用力。发现还是不行,又把我叫了下来,让我扶着床边做深蹲的动作。这简直太难了,连站立都困难,更不用说深蹲了。她扶着我做了几个,也就放弃了。然后她就把我扶到了卫生间里,告诉我生孩子就像是去厕所,让我假想自己正在上厕所,以此学习怎么用力。
虽然我不太喜欢她的比喻,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把我的孩子生出来。可是,我也只好听她的,坐在马桶上假装自己在上厕所。医生就在旁边打着手电筒观察情况,这是我最为屈辱的时刻,比躺在产床上双腿打开都还要屈辱。但我也只能忍受,不过事实情况是坐在马桶上,有了支撑,比在产床上和站着都要相对舒服一些。这时那位小姑娘甚至和我聊起了天,她告诉我她快要下班了,如果我能在短时间内生出来,她就加个班,不然就只能换人了。
我听到这里,心里有点慌张,我已经适应了她的指挥。之前她去填上一个生产的孕妈妈资料,就走开了几分钟,临走前让我自己在宫缩的时候用力。我都像是失去了航标一般无措,力气根本都用不出来。我心里希望她能留下来,但当时我太累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再次回到产床上,我知道自己必须更加用力了。
在这个时候,之前负责登记我住院的医生过来看看情况。对我用一种关切的口气是一顿批,说我娇气,用力都不会,这样还怎么生孩子啊。我当时只想一脚把她踹开,让那个小姑娘过来到我的旁边。她当时在帮我测胎心,却发现胎心的数值不太好,急忙对我说:
“你要加油,宝宝快出来了,现在胎心不太好,如果你不用力,宝宝会有危险。”
我听到“宝宝会有危险”真的急了,疼痛的感觉逐渐沉到后面去了。我在等待下一次宫缩的降临,我卯足了劲,就待那一刻发作。然后就听见小姑娘开心的对我说: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下次再加把劲!”
如此反复了几次后,我有些没有力气了,我也不知道宝宝出来多少了。我的意识再一次一点点抽离,这时我听到小姑娘在很远的地方对我说,要给我打一针。不待我回答,好像就打进去了。我生完缝针的时候才知道,是在打麻醉剂。等到下次宫缩的时候,我又本能的鼓足了劲,猛得用了一下力气,就感觉到有个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了。原来小姑娘瞅准了时机给我侧切了,我的女儿就在那一刻从我身体里滑出来了。当时正好是晚上七点四十三分,历经四个小时我终于终于把女儿生出来了。
女儿出来后,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好像已经漂浮了起来,再也不会有那种阵痛来临了,我也再也不想生孩子了。帮我女儿称完体重后,是5.9斤,算比较轻的。之前我想用脚踹开的医生又来了:
“我说你啊,这体重还不好生么!你看你生的时候费了多大劲,换做别人,很快就生出来了。”
我当时真想把她拉到产床上让她演示一次给我看看。
女儿被抱给我看了看,就放到旁边的推床里了。小姑娘给我准备好吸管,拿着杯子让我喝下了一整杯家人准备的红糖水。接着就是缝合切口了,隔壁床的大姐叫唤的厉害,我觉得还好。的确是有点疼,但和之前的阵痛相比,算不了什么。我就咬咬牙,一声没吭的等小姑娘缝完了。然后就是按压腹部,想把体内的血水之类的排除干净,这个倒让我忍不住叫了几下。最后就是留下来观察两个小时,她去登记信息,反复的和我确认女儿的体重身高出生时间等信息。
在等待的两个小时里,我一边想象着孔老师在外面等得会不会很着急,一边时不时得看看我的女儿。耳边传来几位助产医生聊天的声音,负责我的那位小姑娘终于要下班了,语气显得非常轻松。她的声音甜甜的,很有辨识度,我想听到她的名字,我甚至想给她送幅锦旗。就是那种大红色的旗子,上面用白字写着“救死扶伤,华佗再世”这样的字眼。我还想了想到底要写哪几个字,声音甜是要写的,态度好有耐心也要写的。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幼稚,也就作罢了。
等到时针指向九点三十分的时候,我的心开始雀跃了,啊,终于要被推出产房了。像是一个凯旋的士兵,带着我的战利品,回到家乡探望家人了。但其实是有些狼狈的,从产床换到推床上是自己一点点挪过去的,然后推到外面,被叫唤着名字找家属。再去等电梯,别别扭扭的挤进去,再被推到住院的病房。
就这样,我完成了一次生产。一次现在回顾起来,还算平和的过程,至少没有经历很糟糕的状况。而那些疼痛的感觉,很快就被遗忘了,身体上的以及精神上的。我很感激,一直陪护我的孔老师;声音很甜的年轻女医生;还有现在躺在我旁边安睡,愿意做我女儿的小奔奔。
不想多年以后连这些都会忘记,所以有了以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