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一出中华传统跨性别恋爱大戏

这几年每到端午节，就有一些同志热衷于传播屈原的性向八卦，言之凿凿说他是因为楚怀王移情别恋愤而跳汨罗江的，但这一说法在学界根本没有定论，我这种外行就更无从置喙了。

在端午节，我想得更多的，却是白素贞和小青。传说中，白素贞在这一天误饮了许仙递给她的雄黄酒，原形毕露为一条大蟒蛇，把许仙给吓死了，然后白素贞为救官人冒险去盗仙草。

小青也躲到了洞里化身为青蛇。

这是整个《白蛇传》的高潮段落，所有据此改编的文艺作品都会重点表现一番，于是《白蛇传》就这么和端午节挂了钩，我国民间还有端午公演《白蛇传》戏曲的传统。

我之所以喜欢这个故事，当然是因为台视版《新白娘子传奇》，小时候我还曾经模仿白素贞在头上披条床单，然后对着镜子翘起兰花指练法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无数基佬小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时刻。《新白娘子传奇》绝对是一代基佬心目中的至尊神剧。

起初我还以为大家喜欢这部剧只是因为白娘子太美，后来我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出LGBT题材的戏，而承载了跨性别元素的角色，是小青。

有多少人在白娘子之外还迷过小青的，请举起你们的手来。也许你们只是喜欢小青的俏皮泼辣直爽可爱，但她的真实身份你注意过吗？下面，就由我来为你揭开小青性别之谜。

你记不记得，电视剧第一集，讲了白蛇降服青蛇的过程，青蛇初次登场，是以一身男装公子哥的形象出现的。

青蛇一上来就调戏白蛇，没想到反被白蛇制服，这才知道白蛇的道行比自己深，于是化身为女子，从此就做了白素贞的丫鬟小青，两人以姐妹相称。

小时候这段我没特别注意，而且剧中的交待也比较模糊，青蛇有可能本来是雄性，然后变成雌性；也有可能本来是雌性，偶然变成男儿身后又变回原来的性别。

后来我翻了资料后才确定，在原本的故事里面，青蛇就是一条雄性的蛇，她不但从妖变成了人，还从男变成了女。也就是说，她是一条变性蛇精。

当然，作为民间传说，《白蛇传》经历了多个版本的演化，从唐传奇里的《白蛇记》，到明代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再到清朝的《雷峰塔传奇》和《义妖传》，每个版本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都有变化。但那些文人写的文章都只是小范围传播，真正让《白蛇传》成为全体中国人心目中一个经典文化符号的，是戏曲。所以，《白蛇传》的故事，应该以戏曲舞台上的为准。

全国各个地方剧种几乎都改编过《白蛇传》，这里就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两个剧种来谈，一个是京剧，一个是川剧。这两出剧中的小青，一开始都是确乎无疑的雄蛇。

京剧《白蛇传》中的第一折戏，叫《双蛇斗》，讲的是两条蛇精，青雄白雌，青蛇一眼看上了白蛇，要和她成婚，白蛇不肯，戏里有这样的对白：

青蛇：白蛇仙子，我对你实言了吧，我看你品貌端正，意欲和你在青峰宝洞，结为终生伴侣，一同修真养性，求得正果，岂不是美哉？

白蛇：休得胡言，你既欲修真养性，以求正果，就该清心寡欲，潜心悟道，怎能生此邪念。听我相劝，速速断了此念，回山修炼去吧。

两条蛇精争执不下，于是双蛇斗法，最后白蛇获胜。可青蛇还是舍不得离开白蛇，于是甘愿做她的侍女，从此侍奉左右。此时两位角色的对白如下：

青蛇：白蛇仙子果然道法非凡，望乞慈悲，饶恕于我，情愿跟随仙子，侍奉左右，一同修炼，求得正果。我若口不应心，定遭五雷之劫。

白蛇：这……你既发誓，快快请起。

青蛇：多谢仙子慈悲。

白蛇：青蛇仙翁，你可知阴阳有别，你我怎能一路同行？

青蛇：这个，俺情愿化一女身，侍奉仙子终生。

川剧《白蛇传》里的情节大体相似，但另有一大特色，就是青蛇要由一男一女两位演员扮演，小青所有的文戏都由俏丽的女演员来演，而一到武戏，就要换成英武的男演员。于是你就会看到，整出戏里小青的性别一直在变……这样的设置，是不是超级先锋、超级炸裂！简直是酷儿文艺的始祖啊！

2003年，四川电视台拍过一部川剧版的《白蛇传》，共12集，后来还在央视播过，整部剧基本上就是把舞台上的川剧照搬到了电视上，依然沿用了一男一女两个演员来演小青。于是你会看到这样的变身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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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完性后的小青还唱道：“将爱恋藏心中变幻本性。”

后来每当小青要去执行什么任务，就会再次变回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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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样看起来有点雷的台词：“我小青男子汉大丈夫……”

白素贞和许仙成婚时，这个版本还表现了小青在洞房外吃醋的心理活动，原来她还在爱着白素贞：

现在你清楚了吧，原来《白蛇传》里的青白二蛇之间也是有爱情的，小青爱白素贞，白素贞爱许仙，这其实是一个融合着跨性别元素的三角恋故事啊！

而且，如果调查一下这三个角色在观众中的受欢迎程度，许仙毫无疑问会排在最后一名吧，他迂腐、懦弱、无趣，还差点因为没脑子害死了白素贞。即便只谈对白素贞的忠诚与痴心，他也远远弱于小青。既然男主角这么弱，为什么依然没有影响大家对这部剧如痴如醉？

让我告诉你答案：就因为有小青。千万别以为小青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如果少了她，这部戏绝对会严重失色，至少减掉一半的分数。白素贞和许仙的爱情，是剧情的明线；小青和白素贞的爱情，则是一条暗线。在高级的戏剧中，暗线常常要比明线更重要，它会不动声色地牵引着观众的情绪。

在《新白娘子传奇》中，饰演小青的陈美琪很好地完成了这个角色的塑造。许仙无趣不要紧，小青总能让人开心；许仙胆小也无所谓，小青总会无条件地守护着姐姐，可以为了姐姐做任何事。

只不过和川剧比起来，台视版《新白娘子传奇》还是偏保守了，自从第一集变性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小青的性别问题，观众们自然也不会多想。这条暗线彻底地暗了下去，只在一些小细节里体现出来，比如小青对许仙横竖看不上眼，每当许仙和白素贞你侬我侬，小青就在一边没精打采生闷气。

这一版也有剧情上的败笔，就是那段小青与张公子恋爱的情节，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男女恋爱，安全看不出小青变性蛇精的身份，也背离了小青对白素贞的忠心。这么设计，大概是编导忘记开头的剧情了吧。

▲为了救张公子的命，小青不得不和他相忘于江湖

不过《新白娘子传奇》也添加了非常了不起的跨性别元素，没错，我指的就是叶童反串出演许仙。戏里小青和白素贞的蕾丝边爱情虽然淡了，但戏外叶童和赵雅芝的女女关系却让人每一集都无法忽视。

以至于多年之后，媒体采访叶童，还在纠缠于许仙一角，问她当时在戏外到底有没有爱上赵雅芝，叶童的回答是：有。

《白蛇传》这个故事里的跨性别元素，在敏感的创作者看来，绝对是上好的题材，可以在其基础上尽情挖掘戏剧张力。于是就有了李碧华的小说《青蛇》，里面就有青白二蛇的暧昧情节。

到了徐克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青蛇》里，张曼玉和王祖贤之间的感情戏更是明目张胆，比如开头雨中屋顶上的那段缠绵。

后来还有姐妹共浴的场面。

这也再次坐实了徐克爱拍美女搞百合的江湖传言。

看完整部电影，你应该也能发现，青蛇张曼玉，自始至终最爱的就是白蛇王祖贤。她虽然挑逗过许仙，但那只是对男人的好奇；她虽然和法海有过肌肤之亲，但那只是为了体味作为人而涌起的色欲。她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姐姐白蛇，想感受姐姐所感受的一切，她所真正在乎的只有姐姐。所以最后水漫金山时，她对姐姐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我们终于能确定，看似天真顽劣妖性难改的小青，实际上是《白蛇传》里最有情有义的角色。

除了李碧华的《青蛇》，另一个女作家严歌苓也从这个民间传说取材创作，写出了中篇小说《白蛇》。和暧昧的《青蛇》不同，《白蛇》干脆就是个开宗明义的女同性恋小说。

它的故事背景放在了文革期间，讲一个从小就爱作男生打扮的女孩徐群珊，在看了名角孙丽坤主演的舞剧《白蛇》后，爱上了台上的那个女演员。

向来都对同性情感颇感兴趣的陈凯歌导演，现在正着手把这篇小说拍成电影。

虽然是个现代故事，但很明显，徐群珊和孙丽坤的关系，就是复制了舞台上小青和白素贞的关系。小说里描写的那部舞剧《白蛇传》，也明显借鉴了川剧《白蛇传》。徐群珊看了孙丽坤的表演后，在日记里写了这样的话：

如果青蛇没有变成女人，她就能和白蛇在一起了吗？恐怕也未必。白蛇一开始为什么要拒绝青蛇？跟青蛇的性别没关系，而是因为白蛇压根就对自己的同类没兴趣，她要跨的不是性别，而是种族。她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人类身上，誓要打破人与妖之间的界限。

白素贞这样不顾种族和世俗的恋爱观，是不是也很像现在同性恋群体对世俗的挑战？而那古板邪恶讨人厌的法海，是不是也很像那些恐同分子？《新白娘子传奇》之所以特别受同志群体的欢迎，也许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因为它能激发共鸣。

写了这么多，最终我想说的其实是，在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跨性别本来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根本不算什么敏感题材。不单是《白蛇传》，想想“四大民间传说”里的另一个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吧，祝英台扮成男装和梁山伯一道读书，日久生情，也就是说，梁山伯在心里爱上的，其实是个男生，那梁山伯算不算同性恋呢？

我们的老祖宗简直是太喜欢玩性别梗了，各种戏曲里面的性别反串演出也是不要太多，怎么到了现代，一些中国人反倒对跨性别现象如此疑惑不解，就好像这是国外传来的稀罕物一样。

如果只是疑惑还好办，最糟糕的就是打着维护传统文化的旗号反对跨性别，反对同性恋。这种人，难道他们不知道法海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多可恶、多不受欢迎吗？